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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无及(四)
在各种条件都落后的部落中,迎接新生,是一件神圣而又伟大的事情。
“陆神医!今年第一只羊崽要出生了,但现在那头母羊有些不太对劲,想请你过去看看。”一个年轻牧人慌慌张张冲进帐篷,脸上写满了焦急
陆凝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那个慌慌张张的年轻牧人,有些尴尬道:“可我不会给动物接生啊……喂喂……”
没等她说完,牧人已经拉着她往外跑。
「学过中医学过西医,唯独没学过兽医啊。」
陆凝心里七上八下,手足无措地站在羊圈外,看着痛苦呻吟的母羊和周围满眼期待的人们。
「算了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原理应该差不多。」
陆凝硬着头皮蹲在痛苦的母羊旁,按照书上给妇人接生的方法操作。但她毕竟不会接生,只能给母羊弄些能补充体力和气血的草药。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西斜。就在众人快要放弃希望时,两只湿漉漉的小羊羔终于顺利落地,发出细弱的叫声。整个羊圈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生了!生了生了!”
“啊哈哈哈,两只,这是好意头啊!”
陆凝擦着手上的血污,感觉自己也被这喜悦所感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看着那两只颤巍巍站立的小生命,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成就感。
不多时,姜白捧着一碗清澈的泉水走来,用绿枝轻轻洒在母子三只的身上,神情庄重,口中念着古老的咒语。
“这是做什么?”陆凝好奇地问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神圣的仪式。
姜白解释:“这是部落里的传统,凡是新生,无论是人还是牲口,都会得到祭司的赐福。尤其是每年的第一批,都会被赐予今年顺遂的象征。”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会这么重视这一次生产。在这样的条件下,每一次的新生都无比难得。他们期待的不是对动物的感情,而是对部落生存的希望。
“陆神医,”牧人突然转向陆凝,眼中满是期待,“您能不能也为它们赐福?”
“啊?我又不是祭司,这专业不对口吧。”陆凝连连摆手,脸上泛起红晕。
姜白轻声道:“没关系的陆姐姐,将最美好的祝愿赠出,也算是赐福。”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陆凝深吸一口气,轻轻抚摸两只小羊湿漉漉的脑袋。
“那我,那我便祝它们健康长大,长得白白胖胖。”
「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要被吃掉,那就祝你们在死亡之前的这段时光能快乐。」
人群再次欢呼起来,有人已经开始弹奏马头琴,欢快的旋律在沙漠中回荡。欢乐的气氛感染了每个人,大家手拉着手跳起了传统的舞蹈。陆凝站在人群中,看着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突然感到一种奇妙的归属感。
夜晚,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书,陆凝瘫在床榻上,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帐外,沙漠的夜风呼啸而过,带来远方的沙尘气息。
“莫苏勒啊,原来你之前都要做这么多事情啊。才四个月,我都快累死了。”她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语气中带着抱怨,“等你回来,不给我加班费,我就撂挑子不干了,看你还上哪去找我这样任劳任怨的大夫,哼!”
帐外风声呜咽,仿佛在回应她的抱怨。陆凝看了看已经熟睡的阿璃,小家伙在睡梦中还咂着嘴,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她将自己蜷缩在毛毯里,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莫苏勒,你快点回来吧。”
然而,新生并不总是顺利的。
那是一个阴沉的早晨,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陆凝被急匆匆带进一顶帐篷时,床上的妇人已经挣扎了整整一天。
“啊!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叫声让陆凝心头一颤,瞬间回到了在妇产科实习时被支配的恐惧。帐篷里弥漫着血腥味和汗水的气息,产婆和助手们个个面色凝重。
女人生孩子,大多都是从鬼门关里走一遭。现代医疗科技那么发达,尚且还会死那么多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又该如何呢?
“怎么样?”陆凝急切地问道,快步走到产床前。
产婆满手是血地抬头,眼中满是无奈:“止不住血,她使不上力,胎儿卡着头太久了,现在恐怕只能保大人了。”
陆凝立刻上前,取出银针刺激产妇的穴位,同时指导她调整呼吸。
“深呼吸,用力!”
经过漫长而痛苦的挣扎,孩子终于出生,却已经没了气息。帐篷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产妇微弱的啜泣声。
听到帐中凄惨的叫声停止,丈夫冲进帐内,脸色惨白如纸:“陆神医!陆神医!我妻子和孩子怎么样了?”
陆凝疲惫地擦了擦满手的血,声音沙哑:“孩子卡得太久,生出来已经是死胎了。”
产婆将包在麻布中的婴孩递给男人,他却并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急切地问:“那,那我妻子呢?我妻子怎么样了?”
“她没事,只是需要休息调养一段时间。”
男子瞬间泪流满面,扑到床前紧紧抓住妻子的手,“齐纳,齐纳!没关系,孩子我们还会有的,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看着男子颤抖的背影,陆凝默默退出帐篷。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这些身处在艰苦环境中的民族为何如此珍视生命——因为在这里,每一个生命的延续都是奇迹,每一次分娩都是与死神的博弈。
******
除了新生,这里要迎接的还有死亡。
一大早,陆凝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唤来双儿:“外面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双儿掀开帐帘走进来,语气平静:“是有老人去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夜,走得很安静。”双儿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那他的后事?”
“按照蛮族的习俗,已经上路了。”
“哦,好。”陆凝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蛮族对于逝者的习俗是天葬,就是尘归尘土归土,落在哪里,便在哪里安眠,是对大自然最原始的回归,沙漠赋予他们生命,他们也终将在沙漠中长眠。
令她意外的是,死亡本应该是悲哀的,但翌日夜晚,整个部落却沉浸在欢乐中。
族人热情地邀请陆凝参加篝火晚会:“陆神医,外面可热闹呢,你也快来。”
“什么事啊,你们这么高兴。”陆凝被拉入欢快的人群,脸上写满了困惑。
一位老夫人做在火炉前,笑着递给她一碗马奶酒,脸上的皱纹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今年诞生的新羊崽很多,丰收很好的话,今年的冬天不会很难过的。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她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着智慧的光芒,甘婆婆,部落中长者,有着一手好厨艺,能将平平无奇的肉汤做出数十种花样,陆凝最喜欢吃羊肉羹,就像喜欢阿婆的煎蛋面一样。
同样,甘婆婆给她的感觉也和阿婆一样亲切温和。
篝火熊熊燃烧,火星噼啪作响,直冲夜空。人们围着篝火跳舞唱歌,马头琴的旋律欢快而悠扬。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笑脸,有人高声喊道:“陆神医,多亏有你,我们狼部会越来越好的。”
陆凝捧着酒碗,看着载歌载舞的人群,心中充满了困惑。
分明在昨日,还有人死去,今日,他们为何却如此欢愉呢?只是因为死去的是个老人吗?在食不果腹的年代,不能创造劳动力的老年人,是最先被放弃的。
但当她仔细观察每个人的表情时,她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那不是对死亡的漠视,而是对生命的礼赞。在生存条件苛刻的情况下,人们不会为一个人的离去而长久悲痛。死亡带走的只是一个年老的生命,而新生带来的却是部落流传下去的希望。
甘婆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道:“孩子,在我们沙漠上,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回归长生天。我们为逝者祈祷,更为生者庆祝。”
她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能看到生命的轮回。
陆凝恍然大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马奶酒的醇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辛辣,一丝甘甜,就像这片土地上的生活,苦涩中带着希望。
这一刻,她似乎真正理解了这里的生存哲学,为新生欢呼,向逝者告别,然后继续勇敢地活下去。在这片残酷而美丽的土地上,每一个生命都在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火光跳跃,照亮每个人脸上真挚的笑容。陆凝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肩上的重担不再那么沉重。因为她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她不再是一个外人,而是这个大家庭的一部分,与这些人共同承担着生活的重担与喜悦。
夜空中的星辰格外明亮,仿佛逝去的亲人在天上注视着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沙漠的风带来远方的气息,带着希望,带着生命的力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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