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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他的心
沈青近来愈发捉摸不透萧锐锋了。
照理说,身负伤病之人最该好生休养,可这位爷明明腿脚不便,却非得让人抬着到处折腾,以至于沈青去十处地方,九回都能与他偶遇,剩下那一回也准保那人在风风火火赶来的路上。
对此,萧锐锋给出的理由不过是希望同沈青一道安抚伤员、了解武器改进、安置俘虏罢了。
然而,不管沈青信不信,反正高憧明对这套说辞是半点不信。
大多伤员伤的都不是脑子,因而但凡有眼力见的经由一通萧式“话疗”,大多都裹着绷带惊坐起,忙不迭地应着"蒙陛下垂询,末将已无碍!"——倒是比灌十剂沈青的猛药还奏效。
后来,沈青觉得萧伤员如此“四处流窜”也不是个事,索性便将这条“哈巴狗”“栓”在了寝帐,叫同为伤病号的高憧明好生看着。
在忍受了萧锐锋好一阵“无能犬吠”般的怨气之后,很后悔自己未能伤成“全致聋”的高公公终于语重心长地劝道,
“老臣以为,沈国师无非是忧心陛下的伤情,绝无他意。”
他见萧锐锋怀疑地挑眉盯着自己,又赶忙道,
“就、就算有……国师也会碍于陛下的伤情不会当面言说,可只要陛下听不见,那不如就当他没说?”
听完如此掩耳障目的说辞,萧锐锋沉默半晌,还是认同道,
“也是,坏的是阿什那,青青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不过是紧张朕罢了,就算他背后说朕,那也是因为心里有朕,时时念着罢了。”
语落,高公公赶忙颔首应是,然却在心中腹诽:先前背后蛐蛐陛下的,不是被重罚,就是被抄家,想来也不过是十年间的事,这位爷怕不是从来就对人不对事吧?
然而只苦熬了几个时辰,留守帝就开始不淡定了,只因他本就担心沈青会跑去见阿什那,眼下越是看不见人,他便心里越是没底。
后来,高憧明被烦得实在没办法才献出了锦囊妙计——还是继续装病吧,反正陛下是早已驾轻就熟了,挑战一下装个病入膏肓什么的应该也不在话下。
起初,萧锐锋虽然对这个有损颜面的计策十分激烈地抗拒,不过约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妥协了,毕竟,如果真要丢什么,他宁愿丢脸也不想丢老婆。
于是萧锐锋就开始从早病到晚,光是咳血就咳走了三只兔子,出血量一时赛过了大姨妈,呈现了血崩的趋势。
沈青被吓得立马跑了回来,他担心萧锐锋是得了什么急性传染病,十万火急地去找黑曜换回了药品,回来时就拿着输液瓶和细针,作势要给萧锐锋打针吊水。
萧锐锋并不了解现代医学,只觉大事不妙,任凭沈青如何哄劝,他都坚定地选择了迷信疗法——让沈青给他念经。
沈青强调“现在还不是超度的时候”,他就强调“别说丧气话,这病听你念念就能好”。
沈青强调“念不好”,他就强调“心诚则灵”。
最后,沈青无奈地给他念起了大悲咒。
虽然沈青念得坑坑洼洼,但萧锐锋盯着他小嘴的眼神却是一错不错,确实是忘记咳了。
不过沈青还是在高公公扒皮烤兔子时发现了端倪,如此也顺便了解了萧锐锋“诈骗”的始末,当晚就把萧锐锋训得像个一百八十多斤的孩子。
“你到底闹的是哪一出?许多将士都伤得深可见骨,难道我不该去每日探望吗?!”
沈青瞪着萧锐锋,烛光在他的眼底炸开细碎的金芒。
萧锐锋避过那人锐利的视线,咳了几声,语气里夹杂着半分委屈地嘀咕道,
“可我也伤着呢……当真伤得重……”
他缓缓垂首,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利落的下颌线条有些故作姿态的紧绷。
“可我不是嘱咐高公公给你按时涂药了吗?”
沈青顿了下,最是受不得这人的一副委屈相,许是自己上辈子活到快三十,总下意识地拿这人当个弟弟似的迁就。
“憧明自己也伤着,况且年纪一大把了,哪还能照顾好我?”
语落,萧锐锋倒像个委屈巴巴告恶状的孩子。
他佯装笨拙地扯开了半边衣袍,刻意露出了锁骨之上刚刚结痂的刀伤和肩膀上那道仍然泛着猩红的新生肉芽 ——那是沈青亲自给他剜肉拔箭后留下的。
“你这……”
沈青的心口不由得紧了下,跳动的烛光将那些狰狞的伤疤照得更为骇人,那是这个二十二岁的青年经年累月留下的战火烙印。
“……还疼吗?”
沈青的尾音蓦地发颤,萧锐锋却抬眸对视,像个狡猾的猎手般一把擒住了沈青的手腕。
那掌心带着层茧,拽着沈青的手腕自脖颈缓缓而下,沈青感到触及交叠疤痕的指尖处传来了细微的震颤,不知是谁的心跳正在失控。
萧锐锋最终将沈青的指尖拖到了心口的旧疤上,拉他仔细按着,深邃的乌眸映着他蹙眉的神情。
沈青以为这人要翻旧账,却听对方玩笑似地轻声嗔道,
“这儿更疼……每当你去看别的男人时。”
沈青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才有些结巴地道,
“……我去看他们是……是看他们日日渐好,我心里……才能好受些……”
“你是不是很内疚?”
“嗯……若不是我被俘……”
萧锐锋敏锐地捕捉到了沈青情绪上的波动,继而又问,
“你是不是觉得阿炎的死也同你有关?”
沈青的瞳孔在光影中一瞬缩成了细芒,眼底随之聚起了黑雾,
“我……我只恨自己没用……总害人不是重伤就是丢了命……想来上辈子我娘丢下我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养我长大的外祖后来重病不治……就连上辈子点头之交的武毅成也落得个客死他乡……”
他身体轻颤,许多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尾音随之劈成了细碎的颤,像极了年幼时蜷缩在角落,反复琢磨自己究竟令妈妈的人生能有多不幸——他曾亲耳听到那女人跟姥爷抱怨,当初就不该生了他。
当他认识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因他不幸,淤积在心底的不安也开始发酵。
“不是你的错,任何人的结局都是自己的选择。”
萧锐锋的声音沉哑,犹如定海神针,烛光在那双深邃的乌眸上勾勒出了柔和的光晕。
“可……阿炎到底是为了救我 ……阿奴也不知生死……将士们更是死伤惨重……”
萧锐锋紧了紧沈青的腕子,耐心哄道,
“阿炎可以不救你,可既然他肯豁出命去,定是对你有着高于他忠诚的信仰,他信你,信你会让这世道不一样。方敏奴的尸体没找到,应还活着。而那些为你战死的儿郎都听过你火烧敌营的事迹,不信你去问那些伤兵,哪个不佩服你凛然决绝的勇气?”
“我……我没有你们想得那般好……而你却为了救我不光丢了皇位,还数次陷于险境……”
沈青目光躲闪,紧扣的指尖令骨节发白。
萧锐锋却抬手包住了那只紧握的拳,带茧的拇指蛮横地挤进了指缝,缓慢而坚定地揉碾着那四个深陷掌心的月牙印,他笑叹一声,
“……那你就当我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吧……”
掌心相贴处传来潮湿的触感,如同沈青酸胀眼角的剔透水光。
紧接着,那只手被萧锐锋缓缓牵至唇角,他听那人沉声道,
“别再拿愧疚凌迟自己,也并非只有豁出命去才能证明你并非多余,众人心里有你,自是因你本就能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能及。”
沈青的羽睫一颤,一滴泪水砸落前襟。
就在那人的吻落在手背的前一刻,他听那人深情道,
“青青,你母亲不要你,我要。我生得一条命硬,准你克我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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