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神山

　　裴秋雨瘦了很多，整个人浑身带着脏污，挎着一个包袱，那张本来干净的面庞上长满了胡茬，像一个落魄的乞丐。

　　迎面而来的傅千雁比裴秋雨好上一些，但也是衣衫褴褛，一副落魄的模样。

　　这两个人没有威胁，舜华松了口气，却没有移开扼住裴秋雨咽喉的匕首。

　　傅舟桓带着顾非颜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在看见舜华对面的傅千雁时，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双手握拳，眸中攀上了杀意。

　　他很恨傅家的人，恨不得将傅家本族的每个人都千刀万剐，如果今夜傅千雁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傅千雁被他的目光骇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个眉心带着一点红痣的少年为何用这种眼神看她，颤声道：“姑娘，你手下之人受了伤，已经撑了两月有余，我们只是途经此地，见有火光，以为村子里还有留守的村民，想来讨些伤药再借宿一晚，并没有恶意，还请姑娘放过他。”

　　伤？这时，舜华发现，裴秋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和血腥味儿。

　　顾非颜从傅舟桓的背后伸出了脑袋，又用自己的小扇装腔作势地遮住了口鼻，双眼却在发光：“荒郊野岭的，你受伤了？荒漠里常有狼群，难道你是和狼搏斗了吗！”

　　他激动了起来，若是附近有狼，以舜华的修为，定可杀而烹之，果腹的事便迎刃而解了。

　　就着屋内的火光，裴秋雨看清了眼前的三人，尤其那个看起来清秀可爱却出手利落狠辣的少女，少女脸上那双冷冽的眸子一时间竟令他想起到另一个人，那个与他在瘴林中初次交手时，顷刻便将他打倒在地的年轻祭司。

　　裴秋雨不会编故事，说起谎来会漏洞百出，面对这双眼睛，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丝畏惧，沙哑开口：“不，不是狼。在下是被一群神秘人追杀，想去往天山投靠同门，却不幸在进荒漠后迷失了方向。”

　　一听他说不是狼，顾非颜的脸上闪过了一道失落，叹了一口气：“哎，可惜了，还以为有肉吃了。”

　　裴秋雨苦笑了一声，现在的他们若是遇到了狼，只会变成狼的食物。

　　舜华没打算杀了他，听到‘追杀’这两个字后，她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后退了一步。

　　见状，傅千雁立马着急忙慌地上前将裴秋雨扶了起来，谨小慎微道：“诸位，我们这就走。”

　　傅家那一身傲骨的女弟子，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沦落自此，傅舟桓心里冷笑了一声。

　　“走？都这个时候了，荒漠中狂风肆虐，你们还能去哪留宿？和我们一起将就一晚吧。”舜华挤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她知道傅舟桓不待见这二人，但是他们初来乍到，现在只能从这二人身上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

　　今夜的荒漠是危险的，风吹得异常猛烈，傅千雁脚步一顿，和裴秋雨相视了一眼。

　　荒漠环山，但山与山相连，在连续两月的阴云下，他们难以辨别方向，继续往前走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原路返回，再次遇到那些追杀他的人。

　　眼前三人却穿着一身尚且算得上干净的中原装束，绝非像他们一样被迷失在了荒漠中，或许，他们知道怎么离开这片荒漠。

　　但是那个少年对傅千雁而言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不等傅千雁多作斟酌，裴秋雨抬起头看着少女，做出了决定：“那便叨扰了。”

　　他们还能去哪呢？他们已经被困在荒漠里两月有余了，走到这里已是筋疲力尽。

　　裴秋雨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恶化溃脓，一旦继续放任伤口不管，那他会浑身发热，然后发起烧来，变得神志不清，若再没人帮他们指明方向，那他们迟早会被冻死在这片荒漠里，或是被掩盖在黄沙之中。

　　现在的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没有力气再在荒漠里继续耗下去了，现在难得在荒漠中遇到了活人，他没得选。

　　还算审时度势，舜华轻声笑了笑，转身回了屋。

　　不过短短片刻，小小的屋里又多了两个人。

　　炕中的热火令裴秋雨和傅千雁感受到了来之不易的温暖。

　　傅舟桓一直臭着一张脸，顾非颜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臭着一张脸，一时间，双方陷入了短暂沉默。

　　裴秋雨没话找话地先开了口：“在下裴秋雨，这位是在下的远亲妹妹傅千雁，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远亲妹妹？傅舟桓拨弄着火堆，讽刺地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裴秋雨，这个身份或许是裴秋雨的权宜之计，但他仍觉得有点可笑，傅家和裴家不过是结盟的关系。

　　诚然，正如沉蝓说的，五年过去了，裴秋雨还像个傻子一样，脑子不够灵光。

　　傅家的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真正的至亲之间都充满了算计，傅千雁从小就在那样的环境里生长，裴秋雨也不怕自己被背地里捅上一刀。

　　不知为何，傅千雁觉得那个一直冷着脸的少年似乎对她有着微妙的敌意，透过他的目光，她只觉得身上毛骨悚然。

　　在傅舟桓奇异的低笑声下，双方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叫顾四，他叫顾五，那位姑娘叫顾六。”顾非颜早就从傅舟桓的脸上看到了对这二人抗拒，打起了圆场，“我五弟脾气就这样，不喜外人，别介意。”

　　舜华和傅舟桓：“……”

　　“这……”裴秋雨哑口无言了半晌，道，“在下自是不介意的，只是三位的名字是否有些太随意了？”

　　“贱名好养活，在我前面死了三个兄弟后，我们家就是这么取名的。”随后，顾非颜耸了耸肩，狡猾地笑了起来，“所以我在家中排行老大，是大哥。”

　　合着是在这里等他们，傅舟桓白了他一眼。

　　顾非颜很满意傅舟桓的反应，他就是为了给傅舟桓添堵。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谁先开口，谁就是老大。

　　真名的也好，假名的也罢，他们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裴秋雨将信将疑：“原来如此，那顾大哥是要带着家人去往何处呢？怎会在此荒村？”

　　顾非颜没回答他，而是反问：“先不说这个，秋雨兄，你们逃亡了这么久，身上找得有吃的吗？”

　　傅千雁有些为难地看向裴秋雨，他们身上也只剩两日的口粮了，可这三人若是要抢这些剩下的口粮，他们也没有反击之力。

　　顾姓三人，尤其是那个身手极狠的少女，只能与之结交，不能与为敌。

　　裴秋雨犹豫了片刻，最后咬牙取下的肩上的包袱：“有的。”

　　待他打开包袱后，里面有三个装着水的竹筒，还四张白面大馕。

　　“可算有吃的了。”见到食物，顾非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他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手抓了上去，还不忘拿了两张馕给傅舟桓和舜华。

　　眼看自己辛苦省下来的食物进了别人口腹中，裴秋雨和傅千雁的神色黯了下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顾非颜就着白水啃着又干又硬的馕，摆手道：“也不白吃你们的，你们不是在荒漠里迷路了吗？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明天就跟着我们走好了，我们也要去天山。”

　　一听他们也要去天山，裴秋雨和傅千雁眸子又瞬间有了光：“多谢顾大哥！”

　　刚才他们还以为这三人是单纯的趁火打劫，可现在这些口粮为他们换得了一线生机，便值了。

　　“不过，这点食物还不足以让我们带你们走出荒漠。”舜华将他们的欣喜尽收眼底，冷声道，“你们得告诉我们，你们来南疆是为了什么？这才我们要报酬。”

　　裴秋雨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看你们的装束，应该也是中原人，你们难道不是为了昆仑出现的瀛洲而来吗？”

　　舜华微微一怔，问：“瀛洲怎么会在南疆？”

　　瀛洲，那是一个令无数世人心生向往之处，也是舜华为了解蛊苦苦所寻之地。

　　传说里，只简单的提到它在南方，藏在大海的深处，只要一直往海平线走，通过了被礁石包围的海域便可抵达。

　　那是仙人所居之地，是一方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凭着这缥缈虚无的传言，引得无数人为了躲避战火，为了长生，甚至为了登仙跋涉而去，死在了海面上。

　　可南疆地域虽辽阔，却并没有海。

　　“瀛洲在昆仑山附近现世了，我们便是刚从那边逃了过来，却迷失在了荒漠中。”傅千燕抱着膝，将头埋在膝盖上，幽幽地叹道，“与其说那是瀛洲，不如说是海市蜃楼，因为至今无人能穿过那片虚无而登岛，可海市蜃楼最多不过存在半炷香的时间，它已经出现了三月有余了。”

　　南疆的事告诉眼前三人也无妨，傅千雁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片荒漠。

　　既然无人能上那瀛洲，那他们是因为别的东西被人盯上的。

　　想透了这点，舜华有意无意地套起了他们的话：“你们怎会被追杀至此？”

　　裴秋雨沉默了，事关生死，他还没傻到把被追杀的原因告诉外人，说不定会给他平添危险。

　　当然，舜华也没想自己真的能这么轻易把话套出来，她转念一想，又旁敲侧击问：“既然你们也要去天山，那你们知道天山上的十里坟最近出了什么事吗？”

　　十里坟，顾名思义是个满是坟墓的地方，也就是中原人口中的乱葬岗。

　　此地竟能让江乏送来了求救的布条，可见其凶险，既然裴秋雨和傅千雁要去天山投靠同门，那他们或许知道点什么。

　　果然，傅千雁听到十里坟后，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听说十来坟那里有妖物作祟，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妖？”舜华见过鬼，也见过煞，但独独没见过妖。

　　这么多年来，妖这种志怪仿佛只存在于故事里，从没有人见过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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