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

　　夜色低沉，不知名的植物与微生物发出微弱的蓝绿色荧光。不似刺眼的人工霓虹，也不是闪烁的漫天流萤，而是一种淡然柔和的神秘之物。
　　郁羲蹲在河边，随便揪了根草划拉着水面，将绿油油的浮萍拨开，蓝色荧光变得更加明亮。
　　“果真如此。”方溪亭站在郁羲身后，“恐怕不需要被咬，我们也活不了多久。”
　　“DNA断裂，拼尽全人类的医术也不过当了83天的实验体。”风奕摇摇头，“全身腐烂，意识微薄，和镇上的活死人确实很像。”
　　“这次的运气实在不行。”叶时新看着正在无所事事拨散浮萍的手，“要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
　　“若是找不到，只能用备选方案了。”风奕看向方溪亭。
　　后者欠腰摸了下郁羲的头发，“他和你说了吧。”
　　“说了。”郁羲蹲着没动，“我听您安排。”
　　“你居然这么听他的话。”叶时新说道。
　　“……”郁羲恨不得泼他一身核废水。
　　“你总跟他较劲做什么？”风奕说道，“背着明修欺负他男朋友，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叶时新扭过头，“怕。”
　　万籁俱寂中，冷风将半人高的草丛吹响。
　　“铛——”
　　浑厚钟声骤然响起，所有人猛地回头看向教堂顶端的钟楼。
　　“钟表早已停……”
　　风奕的话音未落，一道让人眼瞬间失明的蓝光像是利刃出鞘，劈面而来。
　　眼前一片模糊，郁羲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揉清，剧烈的疼痛就从身体各处传来。
　　五脏六腑像是被装进了绞肉机里不断地进行着翻滚搅动，四肢百骸仿佛在铁匠手下来回碾压捶打，再被“呲啦”一声放进冷水里。
　　郁羲疼到寸步难行，但是眼前不断变化的场景却在表明着他正在移动中。即使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个距离不远的背影。
　　哥……
　　肩膀宽阔，身躯笔直，长腿一迈，便翻过窗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野里。
　　全身的疼痛似乎都在瞬间消失，但是胸口仍像是被针扎一样。
　　疼……
　　郁羲终于听清了围绕着自己的声音，像是……野兽的低吟。
　　杂乱的房间，残破的脚犹如蹒跚学步的儿童，磕磕绊绊中皮肉剥离。
　　屋外传来悦耳的音乐声，不着寸缕的双腿先是一顿，继而朝着反方向加速冲刺，撞在墙壁上后两脚朝天地摔在泥土地里，还没站直的身躯扭曲着，脚踝凸出一瘸一拐地拖地前进。
　　“现在是华夏时间13点25分。”
　　“十分钟之后，教堂见。”
　　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十字架光滑如镜，均匀延展，蕴含着神秘而深邃的力量。
　　“郁羲！郁羲！醒醒！”
　　强大的力量按压着胸口，湿润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入喉咙。
　　“咳咳！咳咳！”
　　郁羲剧烈咳嗽起来，混着植物的脏水顺着脸颊落在脖颈和草地上。
　　风奕松了口气站起身，“两边交替，但是我们无法控制身体，即使见面了也无法交流。”
　　“他们是刚进副本，第一轮。”方溪亭说道，“他们现在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先试着找找看有没有像他们的丧尸。”
　　风奕点头，然后眼神复杂地看向湿漉漉的两人。
　　郁羲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收紧的手指将潮湿衣服上的褶皱变得更加明显。而衣服的主人正抱着他，一只手抚摸着苍白的脸颊。
　　“我以为你是看不惯他。”方溪亭侧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四年前，他来帝都的时候。”叶时新放下手，将人打横抱起。
　　“明修知道吗？”风奕问。
　　“知道。”叶时新看向他，“这难道不是你们共有的绝对自信吗？既来源于家世，又来源于自身。”
　　所以在他提出希望寻找并关照郁羲时，那个人说了什么。
　　“若是没有道具，我不能保证。但是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
　　即使那头是枪林弹雨，他依旧听清了千里之外的声音。
　　“他会是我的。”
　　这通电话几乎没有时间差地回复了他的短信。
　　“这一点我不能反驳。”风奕说道，“我们确实生来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你们看得更远走得更快。但是人生漫漫长途，后半程的开拓又有谁能有绝对自信一路顺风呢。”
　　“我不是十几二十岁的人，不会被心灵鸡汤打动。”叶时新语气不善，“你也不需要以看似公平客观的说辞来辩解，既然享受了权利与金钱，就做好表面工作。我们愿意任劳任怨是因为这样能看清自己的前路或者从中发现丁点价值，而不是从心底里接受认同你们。难不成偏偏要将羡慕嫉妒与愤世嫉俗全部写在脸上，你们这样的人才会觉得心里舒坦吗？”
　　最后一句话不可避免地提高了音量，怀里的人声音微弱，“哥……”
　　风奕叹了口气，为了自家那个不省心的亲戚正欲再次开口却被人打断。
　　“其实根本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叶时新放轻了声音，“少年初长成，自在恰如风。紫藤花下，风流如画。换做谁，都会心动的。”
　　风奕抬手摸着自己的脸，“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很让人心动了。”
　　“与其说你是为他而心动，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过去的自己。”方溪亭摘下眼镜擦拭着，“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但这世界上总有人年轻。你羡慕年轻的他，却不一定爱慕他。”
　　“我们先去镇上，他交给你。”风奕轻轻拍了拍依旧潮湿的肩膀，便抬脚离开。
　　叶时新没有理会，低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我不是你哥。”
　　你哥……应该正在心急火燎地担心你。
　　这句话一语中的。当郁羲的白日散尽，裴明修的晨钟刚刚敲响。
　　“真要命……”裴明齐捂着胸口坐回长椅上，“再来一次我可能得死这，这辈子没想过会被虚拟的疼痛疼死。”
　　“根据昨天见到的，这个镇上估计得有几万丧尸。”田薇蜷缩成一团，声音还带着点颤抖，“关键是还不能确定这些尸体到底是不是我们自己的身体。”
　　“红绳是副本道具。”裴明修扶着最后一排椅背，脸色极其难看，“我必须要一个一个地排除。”
　　“这个镇上还有其他疑点。既然我们进的是同一个副本，那么两边肯定可以互通。”田薇说道，“这样，你和明齐依次排查，我去找找看其他线索。”
　　“嘎吱——”
　　虚掩的木门从外推开，两道身影站在门扉的阴影里。
　　“不用这么麻烦。”
　　裴明修转身，看清来人后呼吸一滞。
　　“学长？”
　　裴明齐和田薇对视一眼，双双站起身，“时组长……”
　　“难为你还能认出来。”时洲走过来，狰狞的面容却有着和善的笑容，“从未想过，我们会再次见面。”
　　不仅仅和你，更是和共事时间不长但却格外相投的向风吟。
　　“郁羲怎么样？”裴明修语气急促。
　　“虽然那孩子误打误撞地活到现在让我很意外。”一身月牙长衫的男人将透明的矿泉水瓶举到眼前，手指扭转便将缺了一个小角的标签朝向满脸焦急的人，“但却不得不说，现在的他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顺眼。”
　　裴明修接过来，摩挲着那个小小的标记，“必须要再等12个小时吗？”
　　“我们能不受影响在你们两个时空里穿梭就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时洲按住对方的肩膀，“这是现在已知的最快方法。”
　　“他们那边找到什么线索吗？”田薇问道。
　　“小镇曾经进行过实验不假，风吟在一栋房子里找到了残留的资料，发现实验研究的并不是复活或者永生之类的医学或科学研究，而是通过电击等方法进行心理矫正，因此他们猜测这些活死人可能并不是当时的实验品。”时洲指了指塑料瓶，“在杂货店找到的这瓶水，保质期写的是21/06/12，也就是12年6月21日到期，但是他们那边却是2011年复活节。再结合实验资料上的时间，这个12年指的应该是1912年。”
　　“我们这边是1986年复活节，按照时间推算应该还没到切尔诺贝利核泄漏的4月26日。”田薇说道，“所以，在这70几年里，这里还进行过其他实验，大概率是关于核反应。”
　　“他们几乎翻遍了小镇，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线索，所以才会选择寻求外援，寄希望于副本npc可以不受限制，成为两方沟通的桥梁。”时洲看向裴明修，唇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他说他选择我，是因为他相信总有人在想着我，就像小方牵挂着风吟一样。”
　　“顺便带上我，说是想让我看看他现在也长了不少心眼。”纪清笑得无奈。
　　“在副本里使用符纸是以召唤者的血液为媒介，可以直接填写三个其他人的名字。”裴明修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
　　“他应该还写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存在如今却被副本抹杀的人。
　　“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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