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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屠戮
深秋时节,塞外草黄马肥,胡柳垂枝。一队轻骑策马从湖边飞驰掠过,惊动了牧羊的孩童。
“前面就是栖霞关了,咱们今夜先在此处扎营。”北境燕门府兵马都尉景文之一勒马,回身说道。
“都尉,”有军士发问,“原将军什么时候到?”
“差不多就是明日。”景文之答道。
此刻已临近傍晚,往东去还要再翻过一座平阳山,才能抵达栖霞关,天黑之前,他们只能在山下安营扎寨。
五天前,广宁收到战报。战报中称,北境最东边的栖霞关被袭,三十余名守备军死于战火。栖霞关校尉康超率亲兵抵抗,无奈退居关内。
栖霞临海,在往下走便是东海重镇渤户,此地向来安稳,水草丰盈,民富力足。但却因长期未经战事,守备军懈怠,早已难扛大任。
原奉接到战报后,第一时间令旁系部下、离栖霞关最近的燕门府兵马都尉景文之驰援,随后,他便要领五千精兵,南下往东。
长鹰帐下听闻栖霞被袭,无不吃惊,那地方一向太平,少有战事,加之往西有群山阻隔,就算是鞑克有心,怕是也无力。
临行前,蔡昇为原奉推沙盘,他边插旗边奇怪道:“栖霞离鞑克王庭有上千里,那地方我都没去过,更何况是鞑克人?”
原奉皱眉,盯着沙盘上的栖霞一点,沉默不语。
“将军,”何今钻进帐篷,凑到两人身前,“昨个儿京梁来信,说长公主殿下身体好转,竟能下地活动了。殿下特意来信问问,将军今年过年回京不回?”
“不回。”原奉想也没想,就答道。
这年年初,懿安帝以长鹰军力战鞑克为由,要原奉回京受封赏。那时北境战事未定,他自然不可能回去,眼下栖霞又起波澜,他更没有机会回去了。
“将军,都要三年了。”何今小声道。
原奉神色微动,他捻着军标,欲言又止。
日子过得确实快,如今一晃,已快三年了。自从梅竹青坐上顺王的位子后,李司南倒是月月都来信。信里讲京中奇遇,讲皇城秘事,讲她晨起练功时见到的梁上雨燕和晚间念书时看到的蒸糕烹法。
可原奉能回的东西却很少,他四处奔波,左右迎敌,有时十天半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广宁。书信堆在桌角,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杂件放在一起。
而李司南似乎也不渴求回信,她只顾写,将新摹的字帖和廊下盛开的牵牛花塞进信筒,一股脑地寄到原奉手边。
半年前,原奉难得有了回广宁府的机会,他没带随从,一个人进了将军府,在从前李司南生活过的别院里坐了整整一下午。他靠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看着天色渐渐昏暗,听到了街角传来的叫卖声。
这棵原本繁茂的梧桐已有两年未发新枝了,粗黄的树叶挂在桠角,摇摇欲坠。原奉抬手一摘,那干枯的叶杈便在他的手中碎成了残渣。
他记得,多年前李司南曾坐在这树下乘凉,少女托着下巴,笑盈盈地望向自己。
“若是年底时,北境安稳,我……”原奉顿了顿,“我就回去一趟。”
“真的吗?”何今眼前一亮,“将军,那你会带上我吗?”
“还有我!”蔡昇也跟着叫道。
原奉丢下军标,装作漫不经心道:“再说吧。”
这就算是答应了,何今和蔡昇立马乐作一团,在去栖霞的路上走了近一周后,他们依旧忍不住兴奋,惹得宋河连连回头。
“将军,你说鞑克人为什么要打东边,难道是为调虎离山?”重新披挂上阵的岳秀峦跟在原奉身边。
“岳叔,您觉得呢?”原奉问道。
岳秀峦面色严肃,他思虑片刻,答道:“鞑克现在乱得厉害,轻易不敢南下,柘木儿王镇不住旁勒阿雅扎兰,上离现在几近易主。若说是不懂兵法的图日西下令东袭,那也说得通。”
“未必,”原奉说道,“图日西要想坐稳位子,必定得拉拢乌赤金,乌赤金手里握着鞑克军权,此人深谙兵法,之前由着图日西打了几场败仗,现在断不会再让他胡来。”
“那这又是为何?”岳秀峦摇了摇头。
两人提马在前,几个年轻人在后,宋河好奇地挤在蔡昇身边:“蔡大哥,你和小何到底在高兴什么?”
“啧,”蔡昇一摆手,“去去去,没你的事,别瞎凑热闹。”
“什么叫瞎凑热闹?”宋河又去揪何今,“来,你来说。”
何今把嘴一绷,盯着蔡昇直摇头。
“怎么回事?你还怕他?”宋河气道。
“行了,”蔡昇拎着宋河的马绳,把他提到一边去,“就该留你和姓肖的一起待在牧流。”
“凭什么?”宋河不忿道,“大家都是将军的人,凭什么有好事了你们知道,不告诉我?”
“老子乐意!”蔡昇大笑。
他一拍马,领着何今跃到了队伍最前,把宋河甩在了后面。
原奉远远地看着,皱眉道:“没正形儿。”
岳秀峦比他们几人大得多,眼下却淡淡一笑:“年轻人,正常。”
原奉听到这话,心中发涩,他开口道:“岳巍在京梁一切都好,陛下本打算派他南下平乱,但因南疆之事复杂,平乱一直被搁置。我听说,现今陛下又属意他留在京梁,只把手下部众派出去。”
岳秀峦那藏在浓密胡须下的嘴角轻轻一颤,他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岳叔放心,”原奉安慰道,“不论是顺王还是公主,都会想方设法把岳巍留在京梁。”
岳秀峦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原奉为什么需要岳巍留在京梁。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搅入这么一滩浑水中,可却又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没得选,岳巍没得选,原奉也没得选。
“兴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岳巍就能回来。”原奉说道。
岳秀峦没做他话,只沉闷地答道:“但愿吧。”
夕阳渐沉,几抹云霞笼罩在不远处的山辉间,映照着草原余光,和天边翱翔盘旋的苍鹰。
“将军!”已奔出去二里地的蔡昇站在风口上扯着嗓子大叫,“已经能看到平阳山了!”
平阳山是栖霞关外的断口峰,它将长鹰三十六关中最东边的栖霞关围在海闸口旁,形成了一座天然壁垒。
要想进入栖霞关,必定得先翻过平阳山,这山不算凶险,只是狭路过多,长队难行。
因此,此夜原奉便先驻扎在山脚,待等明日天亮后,再往东行。
生在广宁的军士们大多没见过海,何今好奇得很,磨着蔡昇陪他爬上狭道天梯,去看山那边的栖霞。
“看不到,看不到!”蔡昇被何今磨得心烦,他虽也没见过海,可却不似何今那般好奇,“天梯在山这边,海在那边,里面崇山峻岭无数,是你说伸着脖子看就能瞧见的吗?”
何今撅着嘴,眼睛瞥向宋河。
宋河一乐:“走啊,小何,我陪你去,但你得告诉我,在路上时,你和蔡祈阳高兴什么呢?”
何今当即倒戈:“快走,宋大哥,小心蔡大哥追过来!”
说着话,两人便一溜烟地窜出营房,还差点撞翻了扛着锅碗的伙夫。
“一群蠢货。”蔡昇站在帐门口,笑骂道。
原奉坐在里帐内,听到这话,不由笑道:“聪明人儿,过来!”
蔡昇脖子一红,耷拉着脑袋钻进内帐:“将军,怎么了?”
原奉正打着烛灯写信,他伸出手:“来做蜡封。”
“是。”蔡昇接过信,凑到烛台下浇蜡,“将军,这信是写给谁的?”
“邹玄。”原奉答道。
蔡昇手一顿,仰起头:“给他写信干啥?”
“请他年底回京,”原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华康县主一起。”
蔡昇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原奉看着那封用蜡封好的的信,兀自叹了口气。
前些月说好要回京的原怀宁没能回去,她行至半路,一伙弥丘海寇偷袭深泉港。那时邹玄往南巡军,海州郡无人坐镇。原怀宁无奈,只能折返。
回京的信刚送出,回不去的信就又接了上去,可谁知本已油尽灯枯的李殷在收到这两封信后,竟转危为安,逐渐好转起来。她坐在桌边,日日都要打听东海战况。
弥丘海寇本不成气候,可因东海十郡兵力调转,海州郡一时亏空,原怀宁落了寇匪的圈套,以致亲兵折损过半。
待等邹玄回来时,苍狼军亲卫营损失惨重。
为了安抚部属,邹玄夺了原怀宁的军权,收回了他当初为了稳住长公主而分出去的亲卫营。
也正是这时,原怀宁发现,自己怀孕了。
“将军和华康县主有多久没见了?”蔡昇吹了吹蜡封,随口问道。
“五年,六年?”原奉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应该很久了,似乎……似乎当初北幽一别后,就没再见过了。”
“没事,今年回去就能见到了。”蔡昇一乐,“将军,你终于要当舅舅了!”
原奉笑了笑,神色逐渐平和起来。
“要是将来那孩子也能入咱们长鹰的谱系就好了,”蔡昇说道,“在来之前,宝珠还和属下讲,将来一定得把儿子送到将军这里教导,不能像属下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那是你的孩子,送到我这里,你倒是偷懒去了。”原奉斥道。
蔡昇拽着原奉笑了起来:“将军,我儿子的大名都是你起的,这又算什么?谁让小的我没文化,连个字也不识呢?”
宝珠临盆时,蔡昇正随原奉出城征战,收兵回城见到孩子已是三个月后的事了。那时,蔡昇穿着一身染血的黑甲,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孩子捧到原奉跟前,求他给孩子起一个名字。
“让嫂子来吧。”原奉站在屏风后,和声道。
宝珠靠在床头,脸上尽是虚汗,她无声地笑着,抬手比划道:“这是长鹰军的孩子,理应由将军来。”
原奉动容,低头看向那刚出生的婴孩。
“将军抱抱他。”蔡昇兴奋道。
原奉连连后退:“我不行,我没有抱过孩子。”
蔡昇却执意要把自己的儿子交到原奉手上,他只能僵硬地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那小生命轻得出奇,原奉不敢用力,只能直挺挺地站着,比自己第一次上马打仗还要紧张。
“还好长得不像我,”蔡昇摸着鼻子说道,“这小东西竟然还怪可爱。”
原奉也笑了,他望着还在酣睡的孩子,轻声道:“就叫蔡循吧,以循为善,尊纪沿袭,就令他做个温和文雅的人,来日承袭我长鹰血脉,为国为家,忠孝仁义。”
“为国为家,忠孝仁义。”原奉兀自念道。
“将军,”蔡昇认真起来,“若是您真愿意把我儿子带在身边,那他一定能成长为这样的人。”
原奉看着他一怔,没有答话。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哄闹,似是何今和宋河回来了。
“那俩小子,非得让我逮着揍一顿不可。”蔡昇听到动静,就要丢下信,撸起袖子。
“将军,将军在哪里?”不等蔡昇出门,宋河便一头扎进内帐。
“火急火燎的干什么?”蔡昇嚷嚷道,“懂不懂什么叫中军肃静?”
宋河喘着粗气,拨开挡路的蔡昇,扑到原奉身前:“将军,出事了,景,景都尉死在了狭道口上!”
“什么?”原奉一滞。
他抬头,正看见何今跌跌撞撞地跑来,那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孩此时瞪直了眼睛,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原奉扶起宋河,把他按在胡床上,“景文之明明早该抵达栖霞关了,一周以前便已行至此处,怎么会死在狭道口呢?”
宋河摇头:“属下,属下和小何一起爬天梯,爬了一半,只觉触手之地粘腻无比,借着提笼一看,竟是满手的血。小何害怕,不敢再往前,属下便一人上去,谁知刚到瞭望台,就看到了景都尉的尸身,景都尉……”
“怎么的了?别大喘气!”蔡昇急道。
“景都尉被人砍下了脑袋,开膛破肚,连个全尸都没有,还有,还有……”宋河捂住了嘴,说不下去了。
他虽年轻,但也是在沙场历练了数载的老将,何等血腥残暴都见过,可此时,他却依旧为那般恐怖之景感到头皮发麻。
“还有挂在石棱上的手脚,被刀片成条的人肉,以及……以及一口大锅……”何今断断续续道。
“这……”蔡昇攥紧了拳,“将军,鞑克人也太过野蛮了,竟然……”
“不是鞑克人,”原奉脸色发白,可神情却出奇平静,“信奉圆日和草原之花的民族从来没有过食人先例,这是弥丘国的传统,他们是塘侓岛北面的尔丘人。”
“弥丘?”这话一出,四下皆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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