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窗帘突兀地盖住了彩色玻璃，即使没有它遮挡，阳光也照不进来。

　　有个混账王八蛋丢了一块石头，把彩色玻璃打出一个洞来，阳光终于照进了昏暗的大教堂内。

　　大家尚且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干的，但注意力时不时往那块破洞处看，这美丽又阴暗的教堂有了人气，真叫人不习惯。

　　细细的红色柱子撑持着一个沉重的天花板，仿佛随时会断掉，有人突然这么想着，他害怕了起来，好不容易高考完，自己不会死于坍塌事故吧？

　　人一旦无聊，便会胡思乱想，深红色的布幕拉开，讲台很大，上面站着一个男生，他穿着橙红色的衣服，有些滑稽可笑，“我是一颗蜂蜜柚子糖，生来就是要被人吃掉的，现在我要找世界上最苦的人，我要把生命献给他。”

　　“什么鬼？”

　　“他是来搞笑的吗？”

　　一个老太太上场了，他个子很高，佝偻着身躯，戴着花白的假发，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却字字清晰地说，“我太老了，老的快要死掉了，我想我的孙儿了，要是他来看看我就好了。”

　　“哎，老奶奶，你不要难过，你的孙儿会来看你的。”

　　“如果他来看我，我能给他什么？”

　　“一颗糖，你可以给他一颗糖，我是一颗蜂蜜柚子糖。老奶奶，如果你的孙儿来了，你可以把我送给他。”

　　“他讨厌吃糖，他讨厌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让他开心起来的。”老奶奶不再搭理吴越泽，径自走了，“我就要死了，人都是要死的，就让我这老婆子孤孤单单的死，不要让他知道，谁也不要知道！”

　　“为什么她的孙子不来看看她？”

　　褚裟下了台，他摘下假发丢到一边，靠在摞在一起的木箱子上抽烟，一言不发。

　　手术室的灯不亮了，门开了，做手术的医生走了出来，她看着围住自己的患者家属，最后抱住一夜白头的男人，“哥，对不起，我没救过来咱妈，我们没妈了。”

　　“啊啊啊……”褚峰抱着妹妹，两个人哭得不行，嘴里的话也说不清楚。

　　“先别跟小裟说，等高考结束了再说，就这两天的事。”

　　考场内，学生们都在认真做题，三年努力只为今朝一搏。

　　吴越泽烦恼地挠着头，他不会的题太多了，也学过一点，选择题可以猜，填空题也试着写写，做完能做的以后，他就看着试卷继续发愁，要结束了啊。

　　“咳咳……”乔礼杰捂住嘴，他可不想在这么安静的考场上咳嗽，然后一直被监考老师盯着。

　　笔芯用尽了，褚裟烦躁的丢到一边，又去拿另外一支，结果被桌子上凸出来的刺划伤了指腹，他抽了湿纸巾擦血，小心翼翼地不弄脏试卷。

　　纤夫上台，他们卖力地拉着绳子，嘴里喊着号子，“嘿呦~嘿呦……”

　　“来了好多人，险滩恶水，你们头上的汗可真多，不要弄脏了我……”

　　“对不起，我们没想到这里有个人。”

　　“我是一颗蜂蜜柚子糖，我要找世界上最苦的人，让他吃掉，给他带来甜蜜的快乐。”

　　“哦，那你找吧，我们要继续拉船了。”

　　“你们太苦了，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但你们有这么多人，而我只有一个，你们给我讲讲自己的故事吧，我要听听你们谁最苦。”

　　“我不苦，我没有妻子，但我有两个女儿，天不亮我就出来拉船，半夜了也不回去，我想把你带回去，我的女儿很喜欢吃糖。”

　　“我要跟你回去。”

　　“我不苦，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自己一个人。”

　　“你什么也没有，真是太苦了，我要跟你回去。”

　　“我不苦……”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个又一个纤夫说了自己的生活，他们说着不苦，苦难却深深刻在他们的血肉里。

　　【宁宁，你最近怎么不给妈打电话？】

　　“没什么时间。”

　　【没时间也要给我打电话啊，妈只有你，你也只有妈，如果你不心疼妈，那妈活着得多累？】

　　“妈，你别哭……爸，爸爸对你好不好？”

　　【我一个后讨来的老婆，还能要求他对我有多好？只要他肯说说你哥……我就心满意足了。】

　　“哥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哎，后妈难当啊！你爸娶的那个女人怀孕了，她不比我小多少，也许我也能……】

　　“妈，你年纪大了，现在生孩子伤身体。”

　　【你什么意思？后妈生得，亲妈生不得，我
　　不能比他们过得差，我不甘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妈，你别哭了。”

　　“方宁，年级主任找你，他看起来很生气，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妈，老师找我，先不说了，等我回来再给你打电话。”

　　嘟嘟嘟……

　　悬在半空的走廊空荡荡，两头连着两栋教学楼，不远处都是暗暗的，只有这里有光，很温暖。
　　方宁没有回电话，他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铺着红砖的地面，鲜血一直流，把旁边的草地都染红了。

　　蜂蜜柚子糖最后没把生命献给任何人，他听了太多苦难，流了太多泪，化了，被人丢在地上。
　　有人踩到了他，嫌弃地踢了半天脚才把他踢下来，然后冲他吐了一口唾沫。

　　深红色的幕布拉上，最后一个节目终于结束了。

　　有的人已经睡着了，有的人看完了觉得莫名其妙，没人知道为什么要让一颗糖做主角，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颗糖没有完成他想要献身的使命，反而被人嫌弃。

　　“各班有秩序带回。”

　　“不要乱，排队走。”

　　大家都走了，汪勇还坐着不动，他还是没有放弃查方宁自杀的真相，今天，就在这个舞台上，褚裟告诉了他真相。

　　“叔叔，你怎么还不走？”乔礼杰从幕后出来了，他来收拾场地。

　　褚裟叼着一根烟出来了，头发乱糟糟的，人看着很疲惫的样子。

　　“邋遢死了，快去洗把脸梳个头，你这样不像是刚刚脱离苦海的高考生，反倒像是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不是自己的失意中年男人。”

　　“吴越泽，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打你？”

　　褚裟给了吴越泽一巴掌，他原本想打对方腰的，手一滑打在了屁股上，气氛尴尬了。
　　幸好乔礼杰在专心收拾场地，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

　　“我来祝贺你们，毕业快乐。”

　　“谢谢。”乔礼杰接过汪勇递过来的花，他把花束交给正和吴越泽大眼瞪大眼的褚裟。

　　“快点收拾场地。”褚裟丢了烟头，用脚碾灭火星，“到了该散的时候了，我先走了，就不等你们三个了。”

　　大教堂太暗了，舞台上那两盏大灯一关，就更暗了，他们高中三年就是在这么暗的地方度过的。

　　褚裟把门打开了，光照进来，四个人里，他是第一个走的。

　　毕业以后，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只靠网络联系。

　　汪勇偶尔会给他们三个发信息，只有乔礼杰会因为礼貌立马回复几句，他头一次叛逆的选了自己想做的，进了文学院；吴越泽去了一所三流大学，做了网络歌手，昼伏夜出，经常隔几天才回；褚裟学了医，每天都在学海无涯苦作舟，压根不搭理自己讨厌的人。

　　乔礼杰与褚裟分分合合的折腾了七年后终于分手了，他们冷战了太多次，爱还在，但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了。

　　吴越泽没和乔礼杰在一起，他的喜欢也许不是爱情，又或许是自卑在作祟。
　　他常常跟褚裟说自己喜欢乔礼杰，褚裟让他滚去告白，别来烦自己实习，乔礼杰看着他们两个闹。
　　他们还是朋友，还是会彼此关心。

　　再后来，乔礼杰做了大学老师，吴越泽做着不火的网络歌手，褚裟做了烧伤科主任，三个人都被逼婚，干脆地加入了单身社。

　　方宁醒了，地底没有天堂，人间更温暖。

　　他们穿着青色长衫，拿着一株棉花，送别那颗死掉的蜂蜜柚子糖。

　　天上有鸟，鸟儿有翅膀；水里有鱼，鱼儿有鳍；地上有人，人有脚，脚下有路。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昨天的花会开到明天，明天会下雪，我们可以堆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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