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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厌离
十三王府。
平已经是昏睡了好几日,几日之内,除了两两三三的时间起来喝点粥,别的时间几乎都在床上躺着。
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困过,头一沾上枕头,不消片刻,就又睡了过去。
这日,平终于打足了精神,走出了院子。
“平少爷,“管家忠叔见他终于出来了,连忙上前,“您最近还好吗?”
平点点头,就是有点儿嗜睡。
“您这些天都在……休息,”忠叔道,“您怕还是不知道吧,皇上,龙驭宾天了。”
“什么?”平有些诧异。
忠叔接着道:“您也是知道,王爷现如今监国,先帝在临走前也没留下任何遗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不可能,”平冷冷道。
忠叔有些语塞,平对他一直很客气,但是一说到王爷,那就立马变了个人。
忠叔想到了之前王爷回家时的叮嘱,于是道:“先帝去世,京里眼瞅着不太安宁,平少爷,您要不要先躲躲?”
平:“淳于翤在哪?”
“一直在宫里,打理各种事宜。”
“我去找他,”平说完,就是纵身一跃,可一毛的力气都没使出来,整个人像一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平眉头一皱,再次施展轻功。
可这次,只是跳了又一寸那么高,就落了下来。
忠叔:“……”
平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臂以及身体,他睡了几天,原本武人那结实的肌肉,全部变成了软绵绵的细肉。
他下意识的屏气凝神,却一下子惊的瞪大了眼!
他的体内,一点儿的内力都没有了!
他又试着挥舞了一下拳脚。
原本熟悉的招式,现如今都废的不成样子,这四肢简直是随意捡到、然后被重新拼贴到了这个身体上。
武、功、尽、失!
他的颅内闪过一道晴天霹雳,整个人呆若木鸡。
怎么会这样?
只不过是睡了几日,怎么将一身武功都睡没了?
忠叔见他癫狂,“平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平不断地回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他和淳于?一夜荒唐,后面便是日复一日的昏沉……
忽然,平的瞳孔被放大了!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打了个颤。
……
很小的时候,他听周围的村民说过,在宋州,有一个族群叫厌离,厌离族群,无论男女,都可受孕,男人一旦受孕,那便如同女人般,肩不能扛手不能握,直到将孩子诞下。
平如同被五雷轰顶!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平一把推开管家忠叔,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走去。
毓秀王府内的下人见了他这副魂不守舍样,也未敢阻拦。
王爷的一声令下,这人就从一个人人喊打的梁上君子,成了毓秀王府的座上宾。
平走的是一路畅通无阻。
‘君民之争’结束之时,已然是华灯初上,晟京夜幕朦胧。
毕云波与李玄甫一前一后,走出星月楼,二人互相作揖,互相拜别。
十三王府在内城,星月楼在外城,平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外城,走到了星月楼下。
平静静地看着李玄甫与毕云波二人,作揖拜别。
他与他们相隔了不到三米,却好像相隔了一个世界。
好像发现了背后有人看着,武将的直觉让毕云波转了个头。
毕云波瞳孔倏的睁大了,雅音……
一样的相貌,一样的体态,一样的神态,这分明就是韩雅音……
“平。”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毕云波的思绪。
李玄甫走了过去,低头看着平,“好久不见。”
这个声音,让平瞬间破防,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
这件事,和李玄甫没关系的。
这个时候,他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李玄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巾帕,递给他。
面前站着朝思暮想的人,平不觉得欣喜,只觉得难堪。
平低着头,下唇紧咬,猛地一巴掌!向那帕子扬去。
那白色巾帕被高高的扬起,像一只白色蝴蝶,飞进了晟京的暮色里,然后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巾帕的正面,是一个小小的‘珉’字。
珉,一半是王,另一半是民。
“谁要这个东西!”
言罢,平落荒而逃。
暮色朦胧,谁是谁非?
李玄甫俯身将那帕子拾起,掸了掸,仔细叠好,收进自己的怀里。
“你,认识他?”毕云波问李玄甫。
李玄甫点点头,“是我幼年时的玩伴,他这样,看来是发生了什么。”
毕云波:“他武功尽失,你察觉到了吗?”
“有察觉,”李玄甫淡淡道,“一个武人,几日之内丢失了十几年的武功,实在是匪夷所思。”
对于一个武人而言,丢失了武功,那便还不如立即死了。
李玄甫内心有些恻隐,从潜伏进毓秀王府,到被十三爷逮到,到现在丧失一身的武功……这里一定发生了一些令人始料未及之事。
“他长得,和毓秀王妃是一模一样。”
毕云波忽然的感慨,让李玄甫有些吃惊。
毕云波眼里的哀伤,不知哀的是武人的武功尽失,还是英年早逝的毓秀王妃。
看着毕云波一脸的神伤,李玄甫大致猜出了他与十三,与毓秀王妃之间的恩怨纠葛,但李玄甫看破不说破,而是道:
“相貌却不是让他留在此处的理由。”
毕云波不知平之前与十三王府的那些纠葛,也不知平的暗卫身份,他设计平与十三的一夜风流,完全是出于私心。
但毕云波并不觉得愧疚,他对着李玄甫再次作揖。
“今日与李大人相谈,获益良多,日后若有机会,定当细谈。”
李玄甫也是作揖行礼,“君子和而不同,你我虽政见有别,但为国为民,你我皆一样。”
毕云波笑笑,又是一抱拳,然后潇洒的翻身上马,马蹄声‘达达’,很快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李玄甫目送着毕云波离开。
等毕云波的身影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再次走进星月楼。
国丧期间,官府限制娱乐活动,星月楼里的人也是少了很多,透着一股子空旷。
星月楼一共五层,李玄甫一层一层的往上走,很快便走到了顶层。
顶层是老板的私人场所,一般来说,是不对外开放的。
李玄甫推开顶层的门,对着门里负手站在窗边的人一行礼:
“王爷。”
段暄转过身来,“嗯。”
“毕家这边,确实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老实。”
段暄:“不是毕家不老实,而是毕云波不老实。”
“他这次回京,表面上看是在观摩朝堂形势,实际上,有自己的打算,”李玄甫道,“他想做的,是废除帝制。”
段暄:“他既然告诉了你这些,那说明,在他心中,你,或者说我,或者说赋税司,在这件事上算不得一个阻碍,毕家坐拥西北,而他现如今又是内军总管,掌管京畿大营,军权在他手里,他若真想做些什么,没人能拦住。”
“先帝当时为何要将内军总管给他?”
“景帝当初给他内军,一是为削弱十三,二是为了削弱毕家,内军总管职位只是暂代,但因为这个职位,景帝可以光明正大的将毕家召回京都,将外军交予别人,等毕家回来后,再将内军总管交予十三,将毕家架空,只是没想到,景帝还没熬到那天就死了。”
李玄甫:“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静观其变,顺水推舟,”段暄嘴角上扬,走到窗边,俯瞰着夜幕笼罩之下的晟京城。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
京都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灯笼。
这灯笼都是白的,为的是悼念死去的皇帝,河上的渔船也是挂了白色的灯笼,在水里的倒影,也是白色的。
平一步一步的走着,在那一路苍白的灯火中,竟然走到了拱宸桥。
拱宸,拱宸,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拱宸桥的另一端就是宫城,宫城再往里走,便是天子居住的皇城。
寒气慢慢袭了上来,平红着一双眼,看着桥下面,水里倒映的自己。
现在的他,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不,他连个废人都不是!他就是个怪物!
平忍不住哭出了声。
突然,旁边有一只手递了一只手帕过来。
平转头看去。
是十三那张皱着眉的脸。
平将脸又转了过去,肩膀哭的是一抽一抽,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知道他讨厌他,十三也不逼他,将帕子收了,靠在了桥上。
“府里派人进宫,说了你的事。”
平仍旧是哭,丝毫不见平日的张扬。
他现在整个人消极的厉害,整个人极瘦,外面披着的长袍松松垮垮,侧面看去,宛若一只被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看起来,更像韩雅音了。
面前这个哭的悲哀欲绝的男人,忽然和记忆深处,那个时不时掩面泣涕的女人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一丝悲怆的记忆涌上十三的心头。
“若是因为我的一些事,而伤到了你,那等一切事情结束……你来将我的性命拿走吧。”
不过才经过了十来天,十三看起来却像是老了一岁。
夜色凉如水,霜华共月明。
十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头顶的明月,静静地听着旁边人的啜泣。
和信奉道教的大晟皇族们不同,淳于翤,是信佛的。
佛教讲究因果轮回。
据说人死后,走过黄泉路,到了奈何桥,会看到一块石头,那个石头叫三生石。
它一直立在奈何桥边,张望着红尘中那些准备喝孟婆汤、轮回投胎的魂灵,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
淳于翤一直坚信,他的那块三生石上,刻了他、毕云波与韩雅音三人。
三人的爱恨纠葛,是前世的果,也是后世的因。
他没想到,这块石头上,竟然还刻了另外一个人。
十三从来都看不起婆婆妈妈、伤春悲秋的人,可是,事情一旦落到了自己头上,那便是剪不断、理还乱。
十三叹了口气,原本想说的那三个字,到了嘴边,也变成了另外三个字:
“你走吧。”
平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渐渐止住了抽泣。
“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主子,”十三停了一下,又接着道,“还有李玄甫。”
大千世界,人来人往,都离不过一个‘缘’字,也躲不过一个‘债’字。
十三遇到平,是十三的缘,也是十三的债。
对于平而言,他被卷入这场事故中,只是因为一个巧合。
“杀了我。”
十三的耳边传来一句细不可闻之声。
“杀了我!”
这个声音再次重复,这次,哭腔里带了一丝怒气。
若是在一开始,被淳于翤第一次给擒了,淳于翤当机立断,一巴掌劈死他,那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的事?
他早该死了的……
万念俱灰,哀大莫过心死……
淳于翤看着旁边那个背对着他的,像只受伤了的野猫,但还是竖着背毛强撑场面的男人,心里掠过一丝悲悯。
他转身,将平拥入了怀中。
“还是你来杀我吧……等你恢复了武功,我等你……把我的命给拿走。”
平如同被电击一般,动都无法动弹,只能听到淳于翤的心跳声。
像是肆虐了一夜的暴风雪,次日凌晨,推开房门,万籁俱寂,在一片纯白中,踏出第一只脚,脚踩了厚厚的雪,发出小小的一声“咯吱”。
万籁俱寂。
外面一切的声音,平已经是听不见了。
最后,淳于翤还是道出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十三将平放开。
平的眼睛通红,瞪着十三,他的鼻尖,双颊都透着一股子粉色,像一只被猎狗吓傻了的兔子。
十三把帕子塞到平的手里,然后又是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皇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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