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月夜长街，白衣男人修长的身影茕茕孑立。他对月当歌，思念远方的亲人。
　　清风明月本无情，伴他才成真绝色。
　　他斜眼，铁骑踏碎青石板，飞刀似箭朝他刺来，辽国死士包围着白墨生。耶律重元穿过众人提剑下马指着白墨生道：“欺人太甚。”
　　“重元发誓要踏平三桑岛，让尔等全为我侄儿陪葬。”耶律重元得知三桑舟师杀死萧宇后，亲自找上白墨生，他不可能让他活着回三桑。而此时，侬智高已经在他的协助下占领了邕州，自立为王，令大宋惶惶不安。
　　“呵呵。”白墨生完全不搭理他，笑着走过。他的笑突然凝固，又是一场生死厮杀，耶律重元眼见白墨生就要乘风而去时，白墨生突然捂住胸口从屋顶滚下吐血。
　　“元帅？”死士疑问。
　　耶律重元杀红了眼，举刀砍下时，飞箭呼啸而来，他猝不及防被击得后退。
　　耶律重元认出这就是慕城的箭时，慕城公主带着七星密探来营救白墨生了。
　　“白兄，没事吧。”黎澈赶过去扶起白墨生。在慕城公主长弓和七星密探的掩护下，黎澈背着白墨生就往小雅院跑去。
　　耶律重元眼见马匹进不去曲折的小巷，就带着活着的死士追了过去。
　　“慕城，你怎敢与重元为敌？”重元不敢相信，西夏前朝公主怎么会公然与辽国对立。
　　“耶律重元，你设计笼络没藏狗贼害死我父王的时候，就该料到有今天。”慕城并非完全因为白墨生是黎澈的朋友，为了黎澈才帮他。而是她得知父王之死是耶律重元的美人计害死的，便又燃起了报仇的念头。
　　“七星密探果然名不虚传。”耶律重元笑，辽国死士疯狂进攻。为了保护慕城公主，除了扬州的湘荷之外，密探们竟在一夜之间全部舍身救主。
　　耶律重元拖着血淋淋的手臂追过去，突然街上人声鼎沸，原来是有人摸清了云梦大牢的底细，救出了所有的武林人士。而此人，正是三桑岛的舟师林星徊。
　　黎澈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哥这一次站在了他这边，才帮他联络三桑舟师共抗辽人。
　　耶律重元一时错愕，辽国大军违背诺言在雁门关和大宋开战的事通过林星徊传到了武林人士的口中。而耶律重元带着的死士已经不足以应付迎面而来的武林人士。
　　“耶律重元？”明思幽惊讶道。
　　“是辽国的死士，辽贼公然闯入大宋的国土，咱跟他拼了。”燕谷门的老头和当年无涯坊内隐姓埋名的武林人士各展神通，很快耶律重元败下阵来。

　　“邕州的海岸上有形形色色的贝壳，欠娘子的贝壳我一定给你找齐。”华皓乾在路上跟陆伽衣聊天。
　　“你还记得啊。”陆伽衣有点吃惊。
　　“我是你的真命天子嘛，怎么会不记得呢。”华皓乾笑，小俩口如今真像神仙眷侣一般过着没人打扰又平静的生活。
　　慕城和黎澈在小雅院看到了陆伽衣和华皓乾，二人正坐在院里的秋千上。看到受伤的白墨生，陆伽衣连忙跑过来，华皓乾见到黎澈觉得很蹊跷。黎澈跟他们说明今夜大牢炸毁一事以及耶律重元身陷危机一事。
　　华皓乾眉头紧锁道：“耶律宗真对耶律重元百般疼爱，如今辽军气焰正盛，耶律重元若死，则燕云十六州的大宋百姓必将成为陪葬。他们如今身在异乡，我们不能保护他们，但绝对不能害他们。”
　　“不要丢下我。”陆伽衣拉着他的手，不愿他去参与这场混乱。刚刚他皱起眉头的样子，和他嬉笑的样子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怎么会呢。”华皓乾赶要过去制止这场混乱，看了一眼白墨生道：“等我回来。”
　　“华小将军，我和你一同去。”黎澈跟着他一起，他不得不考虑到玉龙山庄在辽国的产业，如果耶律重元真的命丧大宋，那么玉龙百年基业也毁了。毕竟皇亲萧宇之死与大宋无关，他可以不理会。但重元若死，大宋时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澈，我跟你一起去。”慕城跟着黎澈、华皓乾赶了过去。
　　华皓乾的及时赶来救了耶律重元一命，重元恨恨地飞奔上马扬长离去。武林人士听华皓乾分析完利弊后最终选择放过重元，寄居在燕云十六州的大宋子民一直活在辽国的控制中，没有人愿意用那么多无辜的人命来给重元陪葬。他们深知杀得了一个耶律重元，却打不赢辽国士兵千千万。与其冲动，不如跟随华皓乾参军南下，先平复西南，壮大队伍后再横扫西北。
　　而当天夜里为了给武林人士说清当今形势，华皓乾来不及回家看陆伽衣。他托黎澈和慕城替他去看看陆伽衣的情况。
　　第二天晌午，华皓乾才说服这些热血沸腾的侠士，他们随着华皓乾去广西南路军那报了名参军。
　　他一夜没合眼，见黎澈他们还没回来便抽身回小雅院。
　　只见昨天白墨生躺下的地方一滩血迹，秋千在风中轻微摇晃却没有人。
　　“娘子！”华皓乾心咯噔一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会有一种他真的要永远失去她的感觉？四年前在沙门岛，他就是这样与她分离了四年。可是如今，他一天都不愿意和她分开。
　　她带走了青霜剑，应该是走得匆忙打碎了他们一起种莲花的水碗。而她每天放在枕边的田螺姑娘贝壳也不见了。
　　“娘子！你在哪里？”华皓乾失声，他跑出大门问路边的人，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呢？”华皓乾流下一行清泪。
　　广西南路军的招兵头带着人在路上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华皓乾，听说他妻子不见后招兵头竟然带着刚参军的武林人士帮他大街小巷打听。
　　后来黎澈和慕城告诉华皓乾，因为白墨生伤情惨重，陆伽衣带着他和秦飞浪一同乘着大雁去云深谷找楚良姜了。
　　华皓乾将信将疑打开了陆伽衣的书信，上面写着她会直接去邕州铺满贝壳的海岸上等他。华皓乾这才好过一点，这七歪八扭的字体，的确是她才能写出来。
　　眼下广西南路军浩浩荡荡南下邕州，华皓乾带着他和陆伽衣发丝缠绕而成的同心结就出发了。娘子跑得那么快，她想必会提前到邕州。她是一个善解人意又调皮可爱的家伙，做事情嘛总是悄悄为别人考虑。她可不会让他久等的。
　　黎澈因为这件事和庄主黎居余关系缓和了，也打算带着慕城前去见兄长。
　　慕城和黎澈知道真相，他们知道那个时而恬静时而欢脱的陆伽衣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华兄弟应该过了几年就会忘了吧。”慕城摇头叹道：“当年我父王对母后也曾一往情深，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不再是当年亲手为母后编制起云金冠的少年，而成了人们口中多情的帝王。”
　　“人们的真心和真意往往都能给不同的人，无可厚非。只不过有人很早就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有缘人，从此以后其他人都是浮云。”黎澈和慕城坐上马车往汴京去。
　　“那要是你的有缘人最后不是你的枕边人呢？”慕城笑问。
　　“周到待我枕边人，从此不提有缘人。”黎澈思考许久，认真说。他苍白而郁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虚假。
　　“这么说我突然同情起陆伽衣来，难以想象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华兄弟忘记她而不能再出现。”慕城有点失落。
　　“我却同情起华小将军来，他将永远等不来他的挚爱。”黎澈说完轻轻握住慕城的手。
　　秦飞带着三只大雁过来时，陆伽衣怀里血透白衫的白墨生生命垂危。
　　“少主哥哥，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死。”陆伽衣从房里拿出青霜剑说：“我这就回大舟帮岛主布结界，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白墨生艰难唱着歌，口里溢出的鲜血顺着脖子流到白衫上。
　　“死对头，你真的要死了？”秦飞浪脸色难看嘲笑道。
　　“他体内的火蚕之蛹已经苏醒了，回天乏术。”秦飞浪轻说：“如果不是当年为了救你，他根本不会受这么严重的内伤。小丫头，你的少主哥哥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因为你不肯回去帮他布下海域结界导致三桑和外海的冲突一天天扩大，他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你真是伤透了他的心。”秦飞浪看着眼前沉默哭泣的陆伽衣，为他的死对头打抱不平。
　　死对头看似拒丫头千里之外，实则自己在千里之外也要关心她的成长历练。他老是担心他不在身边，这个残忍而黑暗的世界会将小丫头推了万丈深渊。他本以为她能顺利回到三桑接任祭司，却没想到她失败了。他更没想到她会任性地盗走青霜剑，会惹怒岛主。
　　他对她失望又有希望，他以为她在他掌控之中，却又时刻被她的举动所掌控。
　　他眼看她和别人喜结连理，他却不能多说一句。除了沉默，除了祝福，除了难受。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他只是习惯了只相信她。
　　“楚大哥以前治疗我的火毒时，说过只要封住火毒经过的经脉，就能保住性命。”陆伽衣月下拔剑，青光泛涌。她月下运气于剑，体态神秘而古老。秦飞浪脑海里闪过《驯兽谱》里鹿王谱。在岭南的白桦树下，他亲眼见幽陵子割下鹿茸后也对着群鹿唱着歌有过类似的动作。
　　“太阴之华，星云之气，万物化光，以载人常。”陆伽衣念起当年在千佛窟参悟的心诀，集所有的功力于青霜剑上。寒剑一出，陆伽衣手指犹如冰柱一般，寒气顺着陆伽衣的手指流窜道白墨生体内。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脸上手上衣服上也渐渐凝结了冰晶。
　　陆伽衣原本水灵娇嫩的模样渐渐萎缩，脸上贴的人皮掉落，丑陋的伤疤重见天日。她这样子，令秦飞浪想到了明月巅上被冻死的鸟。
　　鹿鸣之声响起，秦飞浪吹着骨玉笛，希望借此减轻她的痛苦。
　　“秦大哥，求你送我去大舟岛。我答应了少主哥哥帮他布下海域结界。”秦飞浪扶住陆伽衣的瞬间，一阵寒冷刺骨。
　　“好。”他用自己的手捂着她的太阳穴，心里很自责，刚刚他很责怪她。现在想想，她已经在尽力弥补了。
　　“能不能救救少主哥哥？”陆伽衣紧闭的双眼在秦飞浪的温度下慢慢睁开。
　　“他现在这个样子，只能带他去长白山上找萨满神了。医术已经没有办法救活他了。”秦飞浪叹道：“丫头，你知道么？驯兽师都是相信世界上有神灵的，万物之间都能共通的。长白山上流传着起死回生的不朽传说，你冰封了他的气息，那么他就有苏醒的那天。我们先送他去找萨满神，我再带你去大舟吧。”秦飞浪望着眼前两个可怜人，心里不是滋味。
　　“好，只是不要告诉皓乾，我成了这个样子。”陆伽衣一直都努力说话，保持清醒。
　　“好，我答应你。”
　　慕城和黎澈赶来时，只见容颜尽毁的陆伽衣在大雁的背上飞向明月，秦飞浪守着白墨生在前面的大雁上翱翔。
　　“告诉皓乾我在邕州铺满贝壳的海岸上等他，让他不要耽误参军。”
　　陆伽衣说完这句话累倒在长天的背上。慕城捡起她的书信，怔怔不语。她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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