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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囊
暮色渐沉时,医馆的最后一缕药香才随着散去的病患淡了些。寒凌瑶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颈,却没顾上歇口气,转身便进了后院的小厨房。
灶上的砂锅还温着,里面是她特意为慕容泽熬的山药莲子膳。她握着汤勺轻轻搅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眉眼,思绪却飘到了慕容泽身上。这些日子,他始终不肯让她把脉,总是在她伸手时不着痕迹地避开。
虽未号上脉,但易经丸发作时的症状大抵相似,他偶尔隐忍的蹙眉、不经意间按向心口的动作,都被她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里,凭着这些零碎的迹象,一点点和书中所述发病的症状相互验证。
送好药膳后,回到住处时,桌上早已堆了厚厚一摞古籍。寒凌瑶坐在烛火旁,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目光专注而执着。油灯的火苗偶尔跳动,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时而舒展,时而因蹙眉而紧绷。
其实她心中早有一个法子,用金针刺激对应穴位,能暂时压制毒素翻涌。可这些日子,慕容泽发病的次数逐渐减少,他本就对自己抗拒,如今更不会给她施针的机会。
每次她小心翼翼提起易经丸,他要么岔开话题,要么找借口起身离开,语气里的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让她连靠近都难,更别提施展针术了。
她一页页地翻着师傅留给的她的手札,连细微的批注都不肯放过。这本手札她翻看过无数次,可今日指尖落在某一页时,目光忽然顿住。一种名为 “忘忧草” 的药草,晒干磨成粉末后,装入香囊随身佩戴,对顽固性毒素有微弱的镇压之效。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她喃喃自语,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札上,晕开一小片墨迹。这些日子的焦虑与不安,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欣喜,她甚至能想象到慕容泽佩戴香囊后,毒素被稍稍压制的模样。
自此,每日烛火燃至深夜,寒凌瑶一针一线地缝着香囊,作为金娇玉贵的公主,何时做过这些细活。起初,绣花针在她手中格外不听话,丝线总是穿错针孔,好不容易穿好线,缝出的针脚更是歪歪扭扭,寒凌瑶忍不住皱了皱眉,嘴角微微撇起。
“这样怎么能给他呢?”她轻声自语,抬手将缝坏的部分拆开。丝线缠绕在针上,拆起来格外费劲,她却一点也不急躁,耐心地将线一根根理清楚,重新穿针引线。
烛火越燃越旺,映得她脸颊发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指腹被针扎了好几下,鲜红的血珠冒出来,落在素色锦布上,像一朵朵细小的红梅。寒凌瑶却像是没感觉到疼一般,只是随意用指尖擦了擦血迹,继续低头缝制。
拆了又绣,绣了又拆,桌上的线团换了一个又一个,烛台上的蜡油积了厚厚一层。
终于,当她再次举起香囊时,原本歪歪扭扭的针脚变得细密而整齐,边缘用淡青色丝线绣的兰花纹路也流畅自然,小巧的香囊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寒凌瑶轻轻舒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她将香囊捧在手心,轻轻吹了吹上面残留的线头,指腹抚摸着那些整齐的针脚,即便指腹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的心里却满是欢喜。
可他会喜欢吗?
翌日晚间,暮色将天空染成淡淡的橘粉色,寒凌瑶提着食盒,怀中小心翼翼揣着新缝制的香囊,脚步轻快地走向慕容泽的住处。
她原本满心期待,想着能亲眼看着他喝下药膳,再把新香囊递到他手中,可刚走到房门外,就听到屋内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那声音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却让寒凌瑶的脚步瞬间顿住,心口猛地一沉。
“殿下,您这些时日为徐州之事辛苦了,身边也没带个女眷,往后的衣食住行,父亲让我来照顾您。”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与讨好,紧接着便是食盒放在桌上的轻响,“这都是臣女亲手做的点心,殿下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寒凌瑶站在门外,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食盒的提手,指节泛白。她能想象到屋内的场景。那位女子或许正端着点心,满眼期待地看着泽哥哥,而泽哥哥,会像对她那样,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态度?
屋内沉默了片刻,慕容泽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平日里那般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是王补之女,名唤王莺,您唤臣女莺莺就好。” 王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雀跃,语气越发温柔,“臣女早就听闻殿下是个大英雄,钦佩不已,今日能得见殿下,是臣女的福气。”
寒凌瑶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怀中的香囊仿佛变得沉重无比,压得她胸口发闷。
屋内又传来慕容泽的声音,“倒是个会说话的,多大了,会做些什么?”
“小女年芳十六。” 王莺的声音带着少女的娇憨,“臣女在家中学过些女红和厨艺,往后殿下若是想吃什么,或是需要缝补衣物,都可以告诉臣女。”
寒凌瑶站在门外,再也迈不开脚步。食盒里的药膳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冷。他身边很快就有了新的女子陪伴。她攥着食盒的手微微颤抖,眼底的期待渐渐被失落取代,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可寒凌瑶已经听不清了。她悄悄后退了几步,生怕被屋内的人发现。怀中的香囊硌着胸口,疼得她眼眶泛红。
寒凌瑶攥着食盒的手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朝着不远处值守的侍卫走去。她将食盒轻轻递过去,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给殿下的药膳,劳烦你稍后转交给他。”
侍卫连忙接过,恭敬地应了声 “是”。寒凌瑶没再看那食盒一眼,仿佛多看一秒,心底的酸涩就会溢出来。她微微颔首,转身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起初脚步还带着几分刻意的平稳,可越往前走,那股沉重感就越发明显,像是有千斤重物压在肩上,每一步都踏得虚浮无力,脚掌落在青石板路上,竟没有半分实在的触感。
暮色早已漫过头顶,天边最后一点橘粉色也被墨色吞噬,只有廊下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像极了她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神。
走了没多远,寒凌瑶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扶住一旁的廊柱,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稍稍清明了些。
懊恼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在心里质问自己,寒凌瑶,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是泽哥哥明媒正娶的王妃,方才在房门外,为什么要像个逃兵一样转身就走,为什么不敢推门进去,拿出王妃的身份,让那名女子离泽哥哥远点?
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可这疼痛刚让她燃起几分勇气,下一秒就被更深的自嘲淹没。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明媒正娶的王妃又如何?他从未想在这公开过她的身份,她能以什么立场进去呢?以一个连身份都见不得光的王妃身份吗?
她仿佛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推门进去后,慕容泽眼中可能出现的厌烦,就同太后寿宴那日那般。
到那时,她不仅赶不走王莺,反而会让自己难堪,更会惹得泽哥哥不快,这般徒增烦恼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风轻轻吹过,带着夜晚的凉意,吹得寒凌瑶浑身一颤。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深吸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与无奈。
回到房间,寒凌瑶将怀中的香囊轻轻放在桌上。看着那香囊,她想起这连日来缝制时的满心期待,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却怎么也抹不掉那股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委屈与失落。原来他们之间那点难得的温情,竟如此脆弱,轻轻一碰,就碎了。
稍不多时,慕容泽屋内的房门被轻轻推开,王莺提着食盒走了出来。
可她刚离开,几名身着官服的下属便捧着灾情奏报匆匆进去,烛火在屋内摇曳,议事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直至半个时辰后,下属们才躬身告退。守在门外的侍卫这才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将寒凌瑶送来的食盒递了进去。
“殿下,这是寒侍卫托属下送进来的。” 侍卫恭敬地说道,目光不敢多作停留。
慕容泽正坐在案前翻看奏报,闻言抬眼,指尖顿在书页上,眉头微挑,“她人呢?为何自己不送进来。”
往日这个时辰,寒凌瑶总会亲自提着食盒进来,要么絮絮叨叨叮嘱他趁热喝,要么想尽办法号自己的脉,要么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处理事务,从未像今日这般托人转交。
“属下未敢多问,但看寒侍卫神色匆匆,走得急。” 侍卫答道。
慕容泽闻言,眉头轻轻蹙起,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连日来,自己早已习惯了寒凌瑶的到来。每日这个时候,她总会带着温热的吃食出现,哪怕只是简单的几句嘘寒问暖,或是安静地陪自己坐一会儿,都能让她莫名心安。
可今夜,她却一反常态,连面都不愿露。
难道是她看到了什么?慕容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脑海中闪过方才王莺在屋内的模样,可自己并未对王莺有过半分逾矩,不过是例行问话,何至于让寒凌瑶如此避着自己?
还是说,她今日是不是病了?
思及,那点烦躁瞬间被担忧所取代,慕容泽起身便欲往寒凌瑶的住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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