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只是不知为何，晚衣册封帝姬的典仪很是隆重。玄清为此特地又过府去问汝南王夫妇，夫妇二人只是面面相觑——送女入宫之际，一家便简装素服，也恳求玄凌不必奢华隆重。女儿进宫是为陪伴太后的，并非为了享受荣华。
　　准玉厄夫人进宗庙的旨意，也很快颁发出来。只是出人意料的是，玉厄夫人并没有被封为玉贵太妃，而是贤妃位。这倒没什么，只是后宫一干太妃皆被加封晋级。尤其靠山王选洵，平阳王玄汾之母竟位列玉厄夫人之上。
　　玄清闻了旨意，只觉一头雾水。渐渐转圜思绪，不禁苦笑：“皇上如此安排，自然显得他下此旨意，非受汝南王兄威胁。若问一干太妃为何获封，他亦可推说，众太妃是沾了汝南王兄母妃的光了。这些全可说的过去，只是靠山王玄洵，终日无所事事，贪酒好色。他之母妃怎会有资格位列汝南王兄母妃之上，更是讽刺的是，他母妃竟被赐为淑太妃。如此我倒困惑这淑字究竟何意了。其次玄汾生母地位低微，母子二人皆于国于家，毫无建树，也抬举到玉厄夫人之上，这哪里是皇上的恩典，倒像是故意给汝南王兄不舒服了。汝南王兄虽然为人直鲁，可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又岂能没数儿……”
　　我静静听着他分析，满心孺慕爱意，片刻才笑道：“清哥，你说了这许多，唯独不提自己母妃。难道一点也不介意？”
　　玄清一愣，淡笑道：“介意什么？母妃已是红尘之外，还眷恋那些虚名吗？此次她获封金庭教主的道号，我只觉得滑稽而已。我料皇上不是这等周全人，只是从旁左事之人堪称周全细密，只不过她的周全细密，全用在了斤斤计较，阴谋算计之上，于国无益，于家亦是无益。经此一事，我倒越发看透此人的本质了。”
　　“清哥料得是她？”
　　“我闲来奉棋于御前，自然晓得一二。可笑皇兄，朝堂大事，怎么听信妇人之言？”玄清叹惋不已。
　　我亦低首默然。想起前日晚间，帝妃缱绻间，提及贺氏小坐棠梨之事，甄嬛有意无意提及了那茶叶雪顶含翠之事。言道：“只道王妃喝不惯，谁料她倒像喝惯了的。”
　　茶叶小节之事，居功至伟的汝南王之妃，难道没见过二两好茶叶吗？我暗道她肤浅，亦听出她语中隐隐挑拨之意。不过于帝妃二人缱绻之际偶然听闻，若真私下论及国事，她又当怎样进言挑拨？
　　游说汝南王之事，玄清自感愧疚，登门致歉，夫妇二人也未怪他什么。如果献女不足示诚，还能怎样呢？
　　甄嬛立了大功的，按理后宫妇人不能干政，因此玄凌虽没有明着封位晋级，但许多赏赐颁发下来，又频频驾临棠梨，足见龙心大悦。
　　世上倒有如此糊涂的君王。我心中暗暗鄙薄。虽同父之子，但他哪里有我清哥一二分的心胸智慧，纵使我一生为婢，也不屑借他上位以脱奴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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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被允许涉了政事，甄嬛最近多喜看《春秋》，与流朱为她奉茶之际，发现她常对着一段《郑伯克段于鄢》面带得意笑容。
　　流朱也好奇着：“小姐近来喜看春秋，尤其爱看这段儿。究竟有什么好？”
　　甄嬛高兴，也喜说的一二，“此段我与皇上皆爱看的。你莫小看了这段书，藏无限智慧，于帝王之术，最合适不过了。”
　　因见我面露疑色，便笑道：“罢了，说多了，你们自是不解。”
　　她倒是真当我是不识字的瞎子了。此段我焉能不解？庄公与段乃同母兄弟。母亲自幼宠爱幼子，导致幼子贪婪，欲夺王位。庄公一再忍让，最终一举挫败击杀段于鄢。也是因此，庄公一世英名，落得毁誉参半，老奸巨猾，狠毒算计之名。
　　莫非她以此段劝诱玄凌对待异母兄弟汝南王玄济？此举表面虽和了玄凌私心，但事后，不会猜忌你歹毒吗？他若不再信你，又何谈信任甄家？何保一世荣华？
　　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未知是不是玄凌采纳了《郑伯克段》的策略，慕容妃被复了华妃之位，慕容家父子亦有封伯列爵。这些举措，看似恩宠，实则都是让其放松腐化的前提吧。
　　玄凌来棠梨的次数越发多了，只是常见她摆弄春秋，颜色莫名不喜起来。莫名的，明瑟居又复恩宠了。
　　或许前朝需要文武制衡，后宫亦是如此。甄嬛费尽心机，也未博得独宠的局面，只能与陵容平分天下，两花并开。她心里未免又不忿起来，私下找人弄份彤史来，看看究竟是她，还是陵容所承恩宠雨露更多些。
　　因想着前‘仇’，御前共同侍驾，亦想分个高低出来。
　　一日奚落陵容给皇帝绣的鹊踏枝的荷包太小气，不符合皇帝的身份；然后自己拿出一枚上绣有金龙紫云图案的荷包，送给皇帝。玄凌一见，好不俗乏，道：“你们这些妃嫔送给朕的荷包香囊扇坠等等，无一不是龙的。朕看都看腻了。倒是蓉儿的绣样儿总是与众不同。朕很喜欢！”
　　陵容错愕听了，倒很过意不去，歉疚道：“都是臣妾不好，不该忘了皇上是九五之尊；不如改日，臣妾给皇上绣个团龙的荷包？”她说的极为自然，玄凌越发感动，无奈道：“莞嫔虽口口声声叫朕四郎，可她从来都视朕如皇帝；蓉儿虽叫朕皇上，却才是真心把朕当成了自己的夫君！……”
　　“皇上，臣妾不如莞姐姐识大体！”陵容亦感动的泪湿了眼眶，偷眼看向甄嬛，发现她已气的面如土色了。玄凌也不管这些，只走近陵容，手扶着她背后的椅背，俯身仔细看她手下的鹊踏枝图——只是普通的芙蓉花开，鹊儿展翅图。然那花儿似乎闻到了香味，鹊儿似要飞出图案，当真栩栩如生，煞是喜人。越发移不开眼，因见陵容怯怯看着甄嬛，这才对甄嬛道，“你这个金龙荷包朕也喜欢，一会朕会让芳若将它放到寝殿去。”……
　　甄嬛倒了谢，转身走开，一旁安心写字去了。她这样举动，果然将玄凌招了过去，看了几眼便赞道：“嬛嬛好字！”
　　一旁陵容绣罢了荷包，恭谨敬上。又亲自沏了蜂蜜柚子茶，见二人依旧亲近，于是便坐在窗边看花。
　　片刻，玄凌又觉冷落了陵容，便叫她一起过去写字。陵容只得道：“臣妾绣个花草还行，写字却是外行。”
　　偏玄凌一定坚持叫她去写两个字，陵容无奈，只得过去。她写的也的确不如绣的好。玄凌见罢，倒把着她手一笔一划，认真教她写字。
　　如是甄嬛又被晾在了一旁，看来有些东西，刻意去争，倒是挣不来的。
　　我和宝鹃在外头侍奉着，看着帘内一切，默默有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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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偶有不顺，但玄凌对甄嬛的宠幸，终究还是超过旁人，这日又准其嫂薛氏进宫陪伴。姑嫂二人相见，格外亲密，摒去各自侍女，独在房中密谈了许久，这才欢喜告辞而去。
　　棠梨恩宠殊胜时节，亦是院中海棠花开时节，皇后竟肯屈尊移驾，带着六宫的人到棠梨来赏花。甄嬛极善待客的，花树下摆了桌椅，各色干鲜果品茶点，招待众妃，又命小丫头们在院中踢毽子，丢花苞。我自小也极爱踢毛毽儿的。甄嬛慈爱唤我：“浣碧，你也去踢。”
　　我开心答应，弯腰将裙角拾起，掖在腰间丝绦里，大步到院中与众丫头玩在一处。那厢妃嫔言来语去，笑声不断。无非谄媚与阿谀。我这厢，忘情憨玩，亦开怀痛快。
　　偏在这时，宫外传来哭音，“娘娘救我，娘娘救我，你哥哥要杀我……”
　　宫里渐渐静了下来，我回头瞧了眼甄嬛，她扬了扬脸，我连忙放下了裙角，快步到院口去，还未走出几步，却见薛氏钗环散乱，衣冠不整的跑来，满面俱是泪痕。一下子扑倒我身上，我用力托着她：“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她喘了口气，丢开我，向前冲去，“娘娘救我，娘娘救我，你哥哥追进宫里来了，他要杀我呀。”
　　当着后宫许多人，甄嬛面皮紫涨起来，倒有这样丢人的丑事，“嫂嫂有话慢慢说，何必这样慌慌张张的。叫人笑话！”说罢，命槿汐看座。
　　薛氏坐下，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同来的丫头泣道：“娘娘在深宫还不知道吗？少爷近来夜宿娼门不说，还将个烟花女子带进家门。夫人和那女子说了几句话，并无欺负于她，谁知那女子次日流产了。非说是少夫人害的！一纸休书直要休了少夫人，少夫人不从，少爷竟拿剑要杀了少夫人！”言罢也啼哭不止。
　　原来是这么回事。闹得倒是凶。我仔细看那薛茜桃，只见她腹部微隆，至少也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甄珩武将出身，疆场有连破十军之勇。怎的追个孕妇，还从家里追到宫里来？倒也是天大的笑话。
　　众妃嫔不解，都瞠目结舌的看着。眼见薛氏哭天抹泪，举手间，袖子下滑，几道淤青横亘玉臂之上。众人越发吃惊，都问怎么弄的。一问才知是甄珩打的。
　　欣嫔尖声骂道：“为了外头的娼妇竟然打自己的结发正室。那娼妇流了就流了，不然生下来也是贱胚子。”
　　陵容离的亦近，顺手递了块帕子与薛氏，道：“甄大人不至于如此吧。”
　　她声音柔细，薛氏不禁看她一眼，立时呆住了，侍婢惊诧道：“怎么这位小主和少爷相好的佳仪姑娘如此相似？”
　　她一句话招的众人都看陵容，陵容蓦地红了脸，眉梢微扬，最后什么也没说，薛氏怒斥侍婢：“胡说什么？宫里主子娘娘是你冒犯的吗？”侍婢自知出口惹了祸，低头不再言语。
　　正这时，外头跑进小太监来：“娘娘，大事不好，甄大人提着宝剑追进宫来了。”
　　甄嬛气的顿足，还未说什么，只见甄珩已然提剑大步闯了进来。
　　满院妃嫔无不举袖侧身相避。甄珩也满不在乎，进来只与皇后和甄嬛行礼，看也不看薛氏一眼。
　　这戏演的倒真。我心中暗忖，却不知他一家为何要演这出戏。甄珩见了礼，从怀里掏出一纸休书，掷与薛氏，口口声声骂蛇蝎妇人，害他爱妾幼子。
　　这厢皇后与甄嬛苦劝，那厢薛氏气的奋身撞树，直要自了。我离得近，连忙一把抓住了，再不放开。“少夫人别寻短见，皇后娘娘自会与你做主。”
　　甄珩到底也不为所动，哪怕皇后威压，甄嬛以兄妹之情相胁。他只道：“爹娘与臣诀离，你也要与我诀离。人人离臣也不要紧，臣只要佳仪一个。”言罢，也不顾皇后在场，愤然拂袖而去。
　　薛氏啜泣不止。哭了半晌也离去了。
　　这一番闹腾，倒把甄嬛愧病了，连喝了一月的冰糖枇杷，也不见好。叫温实初来，温实初推说有事，也不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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