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花冠

　　庞衡目光掠过在场所有人，说：“我要带一名目击证人回警署做笔录，指认一下凶手。”

　　周飞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人已经抓到了吗？”

　　“当场按了。”庞衡回答，“我们怀疑今天有黑手党的人混在观众中故意闹事，目前还不方便透露太多，希望你们能够配合警方的工作。”

　　“没问题。”周飞答应着，最先看向闻骁，目光复杂起来。

　　周飞认识的纪寻，说他绅士有风度，其实更像一种冷漠，因为你很难见到他的真心，与他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关系，哪怕对费默生，纪寻都是如此。

　　周飞还以为这是性格使然，但纪寻对闻骁太不一样了。

　　周飞无法接受纪寻为了保护一个外人，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对黎明庄园应尽的职责。

　　至于闻骁，周飞看重他的天资，愿意培养他，做他的教官，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地下城的小子就有资格跟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周飞朝闻骁走过去，踢了一下他的腿，拉他回神：“你跟着去，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闻骁脑子还处在轻微晕眩当中，低声回答：“在纪寻平安无事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周飞眯了一下眼睛，语气严厉起来：“闻骁，你最好别再违逆我的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去吧。”华冷玉茫然地站起来。

　　气氛凝滞片刻，周飞问： “你还能行吗？”

　　华冷玉点点头：“没问题。”

　　周飞又瞥了闻骁一眼，没再跟他计较，说：“杨队，你带上两名警卫，陪着小玉一起。”

　　杨有仪：“好。”

　　杨有仪和华冷玉跟着庞衡一起离开，随后，周飞亲自安排一队皇家卫兵，介入整间医院的安保工作。

　　他要确保在手术期间，这间医院会是圣灵小镇最安全的地方。

　　之后没多久，医院的院长亲自来面见周飞，向他保证一定拼尽全力救治纪先生。

　　手术还在进行。

　　去警署的路上，杨有仪一直挂心闻骁，于是给瘦麻杆和胖子打了一通电话。

　　她没能联系上瘦麻杆，胖子倒是很快接了，杨有仪让他去医院陪着闻骁，顺道给他带一套干净的衣服。

　　胖子听说了基本情况，立刻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赶去医院。

　　找到手术室时，周飞暂时不在这里，但闻骁还等在手术室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呆滞无神。

　　胖子还没见过闻骁这么颓靡不振的样子，他蹲到闻骁面前，喊了一声：“老大。”

　　闻骁这才恍然回神，看到是熟悉的面孔：“胖子……”

　　胖子问：“纪先生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

　　胖子看他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担心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
　　说完，闻骁嘴唇颤抖了一下。

　　只有他没事，他没受到一点伤害，那把刀怎么刺过来的他都没看见，本来躺在手术台上的应该是他，可纪寻替他挡下了一切。

　　自责和愧疚持续折磨着闻骁，比堕入炼狱还要令他痛苦。

　　胖子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抱在怀里，再劝道：“老大，我陪你去洗一洗手，换身干净的衣服，纪先生还需要我们照顾，要是他醒过来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担心的……”

　　胖子了解闻骁，知道怎么说才能劝得动他。

　　闻骁怔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

　　他们来到洗手间。

　　此时已经是深夜，这里只有胖子和闻骁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过分，只有水龙头里哗啦啦地冲出水流。

　　水流冲过闻骁手臂和手掌，清水很快转成浓红。
　　全是纪寻的血。

　　闻骁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内心深处烧起一团猛烈的怒火。
　　这次的愤怒不再是对着别人，而是对着他自己。

　　闻骁不断捞起冷水往脸上泼，想让自己清醒再清醒，水花溅起，甚至打湿了他的头发。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冷冷的水珠顺着他脸颊往下淌。

　　闻骁似乎透过镜子，又能清晰地看到纪寻的身影，看到第一次在黎明庄园相遇，美到惊心动魄的纪寻；
　　在月色笼罩的废墟前，第一次朝他伸出机械手的纪寻；
　　在卡兰岛的暴风雨中，走进那间小木屋，温柔抱住他的纪寻；
　　在海岛的阳台，用机械手臂握住枪口，替他挡下致命一枪的纪寻；
　　在酒吧天台，嘲讽着他会闯祸，又为他包扎伤口的纪寻；
　　在电梯里，藏不住脸上的伤，靠在他的肩膀要他收留的纪寻；
　　在他的床上睡着，一睁眼就能看到的纪寻；
　　在宿舍陪他一起打游戏，指点他格斗技巧的纪寻；
　　在β座顶楼花园，坐在蔷薇花中等待他去幽会的纪寻；
　　在地下城的街巷，撑起雨伞，主动亲吻他的纪寻……

　　冷漠的，情动的，笑着的，生气的，醉了的，睡着的……

　　他明明见过纪寻这么多的样子，却还是会贪婪，贪婪地想占有更多。

　　如果不是他嫉妒心作祟，非要跟温如明争个高低，就不会输掉这场比赛，那个赌徒也不至于做出极端报复的行为，纪寻也不会受伤……

　　一切都是他的错，偏偏只有他还好好的！

　　为什么只有他还好好的！

　　他怒不可遏，一拳头砸向镜子里的自己，镜面瞬间碎裂！

　　一下还不够，他近乎自虐式的连续砸着！

　　浓郁的鲜血混着碎片溅落，一些还扎进了皮肉，可他只顾着疯狂发泄，甚至连镜子后的墙壁都沾上了血。

　　“老大！老大！”胖子赶忙上去从后方抱住他，“别这样！”

　　闻骁终于压抑不住情绪，转过身死死抱住胖子，手臂上青筋凸起。

　　他眼睛有水光，大约是因为从来没哭过，也不会哭，痛苦到极点，也只是在兄弟的怀中低吼。

　　胖子从来没见闻骁这个样子，鼻子一酸，也跟着流下泪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夜色沉沉。

　　经过半夜鏖战，手术室亮起的灯终于灭了下来。

　　匕首没有刺到要害，但因为拔离身体时还向上挑了一下，导致伤口纵向撕裂，这才会失血过多，而且匕首的刀刃上还涂了某种毒素，毒性不深，除了让治疗过程变得棘手以外，一切都有惊无险。

　　主刀医师一脸疲惫地从手术室中走出来，闻骁和胖子立刻迎了上去，问：“怎么样？”

　　医生戴下口罩，说：“幸好送来得及时，目前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太好了！”胖子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闻骁则重重地松了口气，恍惚道：“谢谢，谢谢……

　　医生继续说：“不过病人还需要在特护病房观察一段时间，请亲属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你们哪位是？”

　　闻骁还没来得及开口，后方的周飞抬手示意：“我。”

　　这是连纪寻都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没有家人，也没有亲近的朋友，在这种生死关头，能第一时间派人守在他身边，还能为他配备整个未来城最好的医疗资源的，只会是黎明庄园。

　　去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周飞向费默生汇报了医院的最新情况。

　　费默生一直没睡，就是在等这通电话。
　　现在得知纪寻平安无事，他将手机直接丢进满是琥珀色酒液的玻璃杯中，像是要彻底忘记这个让他烦心的人，纵情享乐。

　　就在东城区的金克斯赌场酒店，纸醉金迷的夜晚还在持续。

　　费默生很少亲自上赌桌，今夜喝着烈酒，还在赌局中大杀四方。
　　洛文陪在他身边，看他赢钱的时候笑得风流快活，仿佛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狼狈的样子。

　　不一会儿，赌场经理来到套房，附到费默生耳边，说：“吴角带着庞天佐来了。”

　　庞天佐在这一场比赛中输掉了所有的钱，又背负了一笔更大的赌债，根本补不上这口窟窿。

　　而费默生是他真正的债主。

　　吴角将庞天佐带来，就是为了把他交给费默生处置。

　　可费默生却说：“我现在没心情处理这种角色。”

　　费默生一把将面前的筹码全都推向赌桌中央，准备玩个尽兴。

　　赌场经理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地愣在原地。

　　还是洛文托起腮，抬头对他说：“对付欠债不还的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这……”

　　“我听说你们追债的时候，会把人关进笼子里，让他们学小狗汪汪叫呢。”洛文似乎天真地问，“是不是真的？”

　　赌场经理像是明白了，沉默着鞠了鞠躬，识相退下。

　　荷官继续派着牌，费默生一心都在赌桌上，可洛文有点沉不住气了，小心翼翼地提问：“伯爵，您真的打算让我去接管金雀花王朝？”

　　现在纪寻住院，又要养伤，估计好一阵子没办法回到双子星塔，这是个好机会，费默生准备指定洛文暂代首席执行官一位。

　　费默生随手把玩着一枚筹码，漫不经心地反问：“不想去？”

　　洛文立刻表态：“我想，就是怕董事会那群老家伙会反对。”

　　“你现在坐的位置就是纪寻曾经坐过的。”

　　费默生微笑起来，抽了一口烟，揽过洛文的腰，给了他一个混着烟与酒的烈吻，就像以前他也这样吻过纪寻无数次。

　　“只要我允许，没有人敢反对。”费默生醉酒后的笑容迷人，眼神却冰冷得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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