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

　　粉阑没想到真凶会是廷尉司的属官，这让她想起了当初那个春城郡守。也许他们的初衷并不一样，但结果都是让自己干净的双手沾上鲜血。

　　随着夏日到来，日出也变得越来越早。她护送马车内的尚吉去上朝，依旧是那个寡言少语的样子。

　　金雪没有直接向赵渐存复仇，因为这不是复仇，而是投名状。

　　也许她在某种程度上比尚吉更理解金雪。

　　尚吉说，她明明第一刀就已经置对方于死地，不知为何还要特意抓着赵兴璞的手行凶，这才让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痣。

　　在粉阑看来，这种行为是有原因的。对金雪来说，那一刻也许是罪恶感伴随着快感——她的手从此沾上了血，但不能只有她自己成为凶手，回头看着昏倒的赵兴璞，她决定再找一个人跟自己一起堕落。

　　粉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在她从前没有选择、没有是非观的时候，她的双手就不再干净，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即便她现在可以选择了，鲜血也一辈子都洗不掉。

　　但她在佛经里找到了答案。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从今以后去做对的选择就是救赎。

　　前面是穿行的车队，往宫里运送米面，粉阑停下车来等待。

　　身后少府卿的轿子慢慢跟上，也停在了旁边。尚吉撩起帘子问候对方。

　　少府卿也令人掀开轿帘回了礼，但不难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不满。

　　“恭喜少府卿，兴璞兄得证清白。”

　　“恭喜？璞儿本就清白，不需这多余的证明。”

　　“人言可畏，那样多的人亲眼见到兴璞兄从房内出来，浑身鲜血，即便他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也百口莫辩，如今廷尉司给了众人一个真相，证明他确实无罪。”

　　少府卿不为所动：“廷尉真的以为，这个判词，能让百姓相信所写就是真相吗。”

　　车队尽数通过，轿帘放下，少府卿起轿离去，将尚吉扔在后面。

　　粉阑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军。”

　　“他说得对。”尚吉没有看那顶离去的轿子，抬起头看着将亮的天空，“可是，这让我更加坚信我应该这么做。坚持这条路，终有一天，人们会相信律法的公平正义，有罪之人会得到应有的判词，而无罪者，律法将宣告他的清白。”

　　很多人不懂什么是律法，只会遵守他们自己的规则，她要做的，是让所有人守公平的规则。她从前讨厌规矩，但也许她讨厌的是那套莫名其妙、各执一词的说辞。

　　*
　　陈启在落霞池边喂锦鲤，鱼食是少府用面和小虾磨成的粉做的，捏成了珍珠大小的圆子。锦鲤挤在一起，鱼唇翕动一口一个。以前他和尚吉都是用馒头喂，掰成小块儿就往里丢。

　　“难得你下朝之后有时间在御花园散心。”尚吉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偶尔也要放松一下，丞相替我分担了很多奏折。”陈启捧着鱼食拍拍袖子，伶俐的小金子立刻上前接过，给他整理衣服。
　　话说请安为什么也要来来回回地单独上奏，还有请旨想要七月回都城恭贺他生辰的……还好他把这种奏折都丢给丞相了。

　　尚吉倒是没看出来他此刻的复杂心情，刚才在朝堂上，她已把那桩牵涉世家成员的案子结案上报。她向陈启表达谢意：“谢谢你让我查下去。”

　　她很清楚，如果陈启要她停下，那廷尉司就不会再追查此事。

　　“只有你能贯彻变革。”陈启直言不讳，“再说了，就算我下旨让廷尉司停止追查，你也不会善罢甘休。”

　　尚吉耸耸肩活动手臂：“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

　　难道每条律例都是对的吗——尉迟信问。当然不是，否则赵渐存怎么能够因为律法的漏洞骗取他人田产。正因为不是，所以她才做这些努力，期望有朝一日杜绝这样的事。

　　她顺手拿过小金子手里的鱼食：“我也试试。”

　　陈启目睹尚吉接过鱼食，并很自然地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又飞快地“哕”地吐出来。

　　两个人沉默着看对方。

　　“……我以为你说的‘试试’是，试试喂鱼。”

　　“……你们的鱼没有味觉吗，这鱼食是应该换个口味了。”

　　*
　　赵府内，赵渐存跪在祠堂。
　　他刚被祖父怒斥责罚跪上一天一夜，并将田地全部归还。他知道祖父在这是在帮自己，并没有怨言，只是心中愤恨金雪为何自己作孽还要连累他。

　　那日赵兴璞与尚吉谈话结束，回廊下两个人的身影伫立良久。

　　赵渐存开口问道：“祖父，兴璞说他看到的……这样真的能行吗？”

　　少府卿厉声道：“在这件事上，赵家没有做错，只是想要摆脱所有嫌疑！你只要记得，你的弟弟是清白的！”

　　最后，尽管金雪的供词里处处提及赵家，要拉赵渐存垫背，她也没有证据。

　　对于少府卿，这件事并不只关乎赵兴璞或赵渐存，他在乎的是整个赵家。

　　赵兴璞的命只是一个方面，皇家所传达的信号也很重要。在这个案子里他看到，尚家与赵家的关系已不再亲密，皇帝也没有对赵家表现出太多的信任和关爱，这对少府、对赵家都不是好消息。

　　幸而他已经找到了盟友。

　　韦锦容投河那日，安平王世子陈灼与他见面。

　　“要救下兴璞兄，这可不是儿戏，此事轰动都城，我不是没办法，但赵家……”他轻皱眉头。

　　“世子殿下放心，赵家倾尽所有，都要留住兴璞的性命！世子殿下若能救出他来，赵家自然不会忘记殿下恩德。”

　　陈灼点头。

　　金雪和赵家的过节他早已知晓，如果给金雪一个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实行自己的计划，而他要做的，就是创造这个机会，并在那之后告诉她，赵家承诺给帮助赵兴璞摆脱嫌疑者一份好前程。

　　他看着对方道：“既然赵伯父这么说了，后辈定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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