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不沉舟

　　“那天以后，天杀星彻底熄灭了，我将动乱中剥离下来的一块玄岩制成辰镜投入东陆无光之地，借着戮鱼一族的力量勉力维持净化杀气的过程。我寄居在辰镜之中，等待天道选中合适的人选承载天杀星命格，这一等就是百年。
　　戮鱼一族在这百年间吞噬了太多杀气和怨念，许多都爆体而亡了，剩下的还忠心耿耿地守在辰镜周围不肯离去，多亏了他们才能熬过这百年。

　　得知戮鱼一族的消息，莲烬松了松手上转动灵戒的力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讲为什么非要以杀止杀，这听起来可不是一个神会想的办法。”

　　“以杀止杀的确不是一个好办法，早年天界众神一起想过许多法子，譬如以善念、爱意克制杀意，可他们根本不清楚那是怎样庞大的一股力量，世间根本没有能克制这股杀意的存在。
　　万物求生，在死亡、被践踏那一刻爆发出的杀意和怨念最为强大，无法化解。以杀止杀便成了所有办法里，唯一能彻底解决危机的办法。”

　　“你身为天杀星命格的承载者，你的杀并非纯粹的杀戮，业火是你的神器，被业火净化的生灵不会产生怨念。所以只要你用业火不断杀戮，焚尽足够的人，便可将天杀星积攒不下的怨气化解干净，还世间清净。”

　　神识不再说话，莲烬沉默片刻，问：“这么疯狂的事情，天界同意？”

　　神识道：“不错，这件事并未得到天界应允，但天杀星诞生在天界之前，所行即为大道。在这个过程中被业火净化的人，将会洗去一生罪孽，重入轮回后会更加亲近大道，对他们有利无害。届时你净化完所有杀气和怨念，便可以天杀星君的身份升上天界，不必有负担。”

　　莲烬想起自己在悟道秘境中见到的那些人，那些他所谓的前世杀过的、救过的人，不免觉得荒谬，“有利无害？你可曾问过他们是否想要结束这一生，以这种方式洗去罪孽，再入轮回的也不是他们了。”

　　神识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所剩时间不多，若是任由天杀星杀气滋长，整个东陆都将不复存在，只能牺牲一些人换取这个世间长久延续。”

　　莲烬只想取得辰镜，获得天杀星的力量，不曾想到背后有这样的沉重的责任。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毁灭还是延续，他也不在乎旁人是死是活，拯救这个世界什么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想和怀舟在一起，保护不多的人，这些什么责任他统统不想管。

　　神识叹了一口气，“你或许会觉得天杀星的命运对你而言太过残忍，但前十七年天道为你选择的道路始终将你引向此处，若你始终按照既定的轨迹走到今天，便不会觉得这样的命运残忍，你会无情无欲，获得无上的力量，肃清所有仇敌，得道飞升。
　　叶怀舟是天道外的变数，遇上他，你的命数便乱了，你有了情，也就有了痛苦。”

　　莲烬紧绷的神经在听见他提到叶怀舟的时候便绷断了，“你不用说的这么好听，什么既定的轨迹，不就是故意让我承受痛苦，怨恨世界吗？这样我就会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成为天杀星的刀。”
　　若是三年前他便来到此处，他不会犹豫，因为他孤身一人，这是天然属于他的力量，他一定会接受天杀星的传承。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了怀舟，还有了一群愿意护他的人，他才不要接受这天杀星的传承。

　　如果他真的成了天杀星的刀，他真的要用业火杀死那么多人，他还怎么站在怀舟身边？
　　那是一条他和怀舟绝不可能并行的绝路。

　　神识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或许大道本就无情，在神的眼中，一个载体的喜怒哀乐无足轻重，一个尘世生灵的生死无足轻重，连星辰的陨落湮灭也无足轻重，都是轻飘飘的。
　　一切都将不断轮回，一切都无足轻重。

　　“我说过，这是你的宿命，由不得你抗拒，无论你此刻是否接受，你都无法逃脱。”
　　叶怀舟和岑庚寅在辰镜旁等待的画面浮现在莲烬眼前，“我可以告诉你，魔尊已经进入了九阙天，他就是冲你来的，他要的就是天杀星命格。”

　　“我给他，这种东西我根本不稀罕！”莲烬不敢去看叶怀舟的样子，大声怒喝。
　　可他才说完就反应了过来，天杀星命格绝不能给魔尊溪渊。
　　魔尊溪渊不会在意凡人，他一定会按照神识的指示，完成屠戮凡尘的天命。届时他没有与溪渊抗衡的力量，他什么都护不住。

　　神识知他心中所思所想，“你明白的，天杀星命格不能交给魔尊，他私欲太重，在这个过程中很可能失去控制，酿成大祸。你是天命选中最合适的人，除了你，没人能完成天命。”
　　“你不必如此抗拒，天道所求不过平衡，并非要屠戮凡尘，在业火中死去的都将得到净化，获得更加纯洁的生命。”

　　“你们只是想我做刀，降下天罚不比用我做刀更快？”莲烬讽刺道。

　　神识道：“天杀星的目的是消解杀气和怨念，降下天罚做不到这一点，必须由你，我们的载体亲自动手才行。”

　　知道莲烬不愿接受，神识改换策略，不再同他讲述天杀星以杀止杀天命的合理性。
　　“我知你现在不愿接受，可以你现在的修为，魔尊来时你怎么保护叶怀舟？”神识第一次用疑问的语气开口，这句话也如利箭一般刺穿莲烬心口。
　　“他会再次死在你面前。千机三千界已然沉寂，你寻遍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复活他的办法，他会为了抗拒你的宿命而死去。”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神识的每一句话都令莲烬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幕，想起两年来他日夜难寐的点滴，他决不能接受怀舟再次因为他受到伤害。

　　神识道：“你不必痛苦，这种情况确实在我们意料之外，是我们安排得不够好。要继承辰镜封印的天杀星力量，你就不能有情，这会阻碍你履行天命。所以，在你继承力量的时候，我会……，”神识在莲烬耳畔轻声说着，“如此你便不会再痛苦。”

　　莲烬痛苦地闭上双眼，往日与怀舟共处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那些记忆里没有痛苦，是他被安排好的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只是想起来就觉得心底一片酸软。

　　他无力地垂下双手，天杀星神识说的都对，一切都由不得他选择。这所谓的宿命他无法剥离，也不能交给魔尊溪渊，可他若是接受了命运，他将和怀舟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以怀舟的心性，即便怀舟再爱他，也绝不会和他一起屠戮凡尘，履行什么以杀止杀的天命。只要他接受了天杀星的传承，他和怀舟便真的走到头了。

　　能被摆脱的是束缚，永远摆脱不能的，才是命运。
　　这世间于他而言，终究不过一片汪洋苦海，他被命运摆布，渡不过去了。

　　“让我再想想吧。”莲烬嗓音沙哑，一切挣扎都没有意义，他的命运在很久以前便注定了，怀舟是他遇见的一场美丽意外，是他做过唯一的绮丽美梦，而今已是梦醒时分。

　　神识的声音逐渐飘远，“留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了，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便会主动接受传承。如果你想好了，就在辰镜背后敲三下，我在这里等你。”

　　莲烬体内法力充盈，可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未来里，光快熄灭了。
　　漂泊在无垠浩瀚的星海间，莲烬拇指狠狠按住食指根部的灵戒，他能抓住的，也只有这个了。

　　“莲？莲？你还好吗？”
　　“小莲，小莲，怎么没反应啊？”

　　恍惚之中，莲烬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他，双眼好沉，他费力地撑起眼皮，去看那两道模糊的身影。

　　四周一片漆黑，叶怀舟举着一盏光芒极其微弱的长明灯站在莲烬身前，在他醒来后恍惚踉跄时扶住了他。

　　“还好吗？”叶怀舟关切地问。

　　莲烬揉了揉太阳穴，稳住身体，“还好，我怎么了？”

　　“开始一切都好好的，刚刚你突然就从空中掉了下来，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我们还以为你传承出了什么问题。”岑庚寅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莲烬一番，确认他没事才松了口气。

　　“嗯，辰镜你也拿到手了，你有得到什么信息吗？”叶怀舟问。

　　莲烬掌心躺着一块巴掌大的镜子，通体漆黑，用长明灯凑近了看也什么都没有，所有光芒在靠近镜子的一瞬间便被吞噬，那是最深的黑暗。辰镜摸起来一面光滑，一面粗粝，想来就是这样区分它的正反面。
　　“没有，天杀星说时机还没到，所有我这次没能通过他的传承，辰镜现在只是暂时存在我这里。”莲烬平静说道，语气之中没有一丝异常。

　　岑庚寅对他说的话毫不怀疑，伸手从莲烬手中拿起辰镜仔细端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玄妙，“我就说天元玄珍不该这么平平无奇，阿泫说这个镜子的材质和天界天杀星的星体一样，都是玄岩，看上去好像除了特别黑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说完便把辰镜还给了莲烬。

　　莲烬此刻一点都不想碰触和天杀星有关的任何东西，接过辰镜的时候面色深沉，好在光线昏暗，没人发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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