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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各自安好
“瑞夏,我要出……去一趟。”
原本微微上扬的尾音,在看清屋内情形的时候骤然压低。
黑发的少年趴倒在一片机工零件之间,发丝凌乱,双目闭合,不知情的人没准会以为他被什么歹徒一棍子给干倒在地了。
但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汐慕对这样的画面早就习以为常。
——这是又熬夜了吧?
瑞夏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扑进机工术的钻研里就废寝忘食,但凡有了什么好点子必要立刻着手实施,不自己遇到瓶颈或被人强行干预,那是决计不会半途而废的。
从呼吸的状态来看,这会儿应该是睡得正熟的时候……还是不要叫醒他了。
汐慕轻手轻脚地将瑞夏抱起,熟练避开了地上大大小小的所有障碍物,把他放到了一旁供人小憩的贵妃椅上。
如今已是初夏,盖毯子的话反而会被热醒吧?
思忖片刻,汐慕没有去拿薄毯,只是解开了少年的发冠,好让他能睡得更舒服些。
在瑞夏身边留下了“出门一趟,很快回来”的字条,银发的少女转头看了看榻上睡颜香甜的少年,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
+++
这里是位于大陆偏南侧的某个小国边境,由于常有冒险者选择在此处歇脚、周转,久而久之,此处便渐渐建成了一座生机勃勃、功能齐全的小镇。
在两人都正式取得了冒险者的头衔后,他们顺着曾经留在武器上的信号一路南下,想先去看看茉璃娜和椎妏的近况。
说是这么说,但由于本来就没联系上,也没什么事先约定,所以这一路他们走得实在是没什么效率。
这里停停,那里逛逛,要再赶上当地有什么活动,没准就直接在那儿住上半个月。
这不,都大半年了,他们这才堪堪到了南方边境,而且一住又是好几天。
汐慕本以为瑞夏是那种会把计划盘得事无巨细的性子,可没想到,在没有死线压近的情况下,他居然能这么松弛,这么散漫。
想玩的地方说去就去,想搞的研究说干就干,她随口提了一句路过的那个魔法师袍子上缝的宝石很有意思,他就立刻开始查找附近的矿脉分布和买卖市场,说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去搞两块。
这种每天都有新鲜事的生活,美好得如同梦境。
但那一天,她环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机工零件专卖店外的长椅上等着瑞夏时,无意中注意到了某些人,且获悉了一些她并不太想知道的信息。
一些往昔的阴影追随而来,在隐秘的角落中蠢蠢欲动。
她不得不有所行动。
清晨时分,路上尚未开始热闹,行人不多。
汐慕未对自己的形容做任何伪装,神色平淡地走在路上,不动声色地瞥过那些只有家族成员才能看懂的记号,几经辗转,最终闪身走进了一间普通民居的后门。
进门的瞬间,许多双眼睛齐齐看向她,若目光如钉,只怕当场就能把她钉死在原地。
但因为他们并没有直接亮出兵器,少女神色淡淡,也并未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她神色如常,微微抬眼,看向了其中领头的那个。
——熟人。
是弟弟杰矅的亲卫之一。
“你来啦。”
面向后院的窗户打开,与汐慕一母同胞的少年朝她抬了抬手中的茶杯,姿态随意,仿佛根本没看到院内的剑拔弩张。
“进来坐。”
汐慕没有迟疑,穿过重重戒备的目光,开门,进屋,非常自然地坐在了弟弟的对面。
南境并不寒冷,甚至因为夏季临近而带有一丝炎热——但杰矅杯中的茶水冒着烟气,与眼下的季节格格不入。
他还是老样子……身体不好,喝不得太冷的东西。
桌子上已经为她准备了一杯茶。
但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汐慕没有碰,也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那东西我不能给你,我要靠它活命。”
少年举杯的动作顿了顿,扫了一眼面前许久未见的姐姐,没有立刻出声,只慢条斯理地继续喝茶。
汐慕没死这件事,他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见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对家族不利的举动,夺权成功的少年看在血亲的份上,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在外面再过两年舒服日子。
——可她这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舒服了。
每次听到汐慕的消息,一种微妙的不爽总会莫名其妙地浮上心头。
这一次,二人出行的路线恰巧重合,他便沿途放出了一些信息,让汐慕主动过来见他。
“既如此,那就回本家来吧。”
他下意识地转了转手上刻有家徽的戒指,语气随意,目光中隐约有试探之意。
“这些年,烦人的家伙我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母亲也放了不少权限给我……要是你能携圣器回归,那我们本家的位置自然固若金汤,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汐慕没有说话,只端正地坐在那儿,不错眼地盯着他看。
“若有需要,你自然有办法找到我。”
片刻后,意外地,竟是汐慕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向来很能体察言外之意的少年挑了挑眉,手指下意识地敲击桌面,笑问道:“怎么,外面这么好玩,玩得连家都不想回了?”
“那里到底算不算是‘家’,你我都心知肚明。”
汐慕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拒绝的话语,但她心里也明白,杰矅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不给出任何让步的话,他是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我离开家族后,再没使用过家族姓氏,也不曾动用过与家族相关的任何资源——以此为前提,日后只要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出力。”
“随叫随到吗?”
“那不可能,得等我有空。”
杰矅略微睁大了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他的姐姐,从小被家族训练成听话人偶的空洞少女,居然学会了讨价还价?!
“你不会觉得……我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家族圣器一直流落在外吧?”
杰矅依然是笑着的,但汐慕知道,他心中已经起了戒备,外面的人手随时都有可能一拥而进。
“你一直都没丢失过我的下落,谈何流落?而且,我也从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行踪,等我寿命将近,你派人过来回收圣器就是了。”
年纪轻轻的少女,如此轻易地说着死亡的话题,平静地像是在讨论天气。
但这风格倒是很有他们家族的风范——看来无论日子过得再怎么安逸,家族底色也总是在那里的。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怎么看我都活不过你呀。”
看似是在开玩笑,但少年侧过身子,一半的面容隐入窗户的阴影中,谈话的氛围也随之一变。
“与其舍近求远……我直接在这儿杀了你不就行了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屋内的温度仿佛往下掉了一点,带着一点下坠感的冷意慢慢爬上皮肤,仿佛杀意的具现。
是啊,这确实是个办法。
而且杰矅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毕竟他们姐弟之间,能称得上是“感情”的部分,可说是十分微薄。
但……
“这里不是你的主场,杰矅。而且……‘他’身后站着谁,你也应该很清楚。”
以汐慕对这个弟弟的了解,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成某件事,必然要布下天罗地网,决不会给猎物留下一丁点儿的生机。
如果他确实准备在这里围杀她的话,那仅凭宅子周围的这点人手,根本就不足以成事。
而且——
自幻境中脱困以来,她一直都与瑞夏同进同出,这恐怕也正是杰矅一直没有贸然接触她的原因。
瑞夏的双亲,都是冒险者组织“宵之晚钟”的成员。
这个组织的成员遍布大陆,只有同伴之间才知道谁是自己人,且其内部成员非常团结,不知情的人很难探听出与他们有关的内部情报。
这么一个无所不在却又面目模糊的组织,即便是凯林勒特的当代家主,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你的意思是,你也加入那个组织了?”
“是啊。”
汐慕大方承认,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意。
“他们说,只要加入‘宵之晚钟’,就能躲过大陆上绝大部分通缉和追捕——这样的条件,我真的很难拒绝。”
这座小镇本来就是为冒险者服务的,这里究竟藏着多少“宵之晚钟”的人,委实不好判断。
如果最终撕破脸,汐慕一旦突围而出,那之后会不会演变成小镇大逃杀的失控事态,那可就不好说了。
杰矅虽有些防身的手段,但本身体质一般,除非万不得已,不然决不会让自己陷入大范围的人海战之中——
所以说归说,至少在今日,此刻,他是不可能就这么贸然对她动手的。
“……切。”
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不做亏本买卖的杰矅翻了个白眼,朝窗外挥了挥手。不知不觉间凑近了的人手又退回安全距离,汐慕周身若有若无的冷意,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不再维持着端坐的姿态,杰矅一只手搁在椅背上,懒懒地往后靠了靠。
“你刚还说可以继续为家族出力呢……‘宵之晚钟’允许你两边跑吗?”
“允许啊。组织里有很多人本来就各有身份背景的——只要不做危害组织的事,不伤害同伴,做什么都没人管的。”
这是外界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所以汐慕这一说,也不算是泄露机密。
“……行吧。”
左右也没吓住汐慕,杰矅只觉得兴致寥寥,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水,非常不见外地就直接准备离席走人。
其实他大约也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到底为什么非要约人来见这一面呢,真是白费工夫。
而汐慕望着弟弟离开的背影,心中也有些感慨。
其实他在外人面前礼数一直都挺周全的……果然只有在最讨厌的姐姐面前,才会这么诚实地把不待见直接挂在脸上呢。
“杰矅。”
少年即将离开房间的那一刻,汐慕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而他竟然也真的停了下来,侧过身,连质问的话语都欠奉,只有些不耐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刻她本来有一些话想要问他。
那场祭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家族还会继续驯养像她这样的祭品吗?
那场夺权战役中你有受伤吗?近些年身体好些了吗?
母亲如今怎样了?
——可隔着多年各自孤独的隔阂,隔着截然不同的选择,已经走在另一条路上的汐慕,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追问的资格。
“……保重。”
没想到她最后吐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杰矅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将其化为了嘴边的一抹嗤笑。
他没有回答,飘然消失在了门的另一边。
+++
穿过一条条曲径通幽的小道,回到主干路上时,汐慕与前来寻找她的黑发少年撞了个正着。
“我醒来后看到你留的字条了,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你回来,我就看了看你的定位……”
然后看到她来到了一处非亲非故的陌生民居,心生担忧,这才急匆匆地赶来了?
“没事的,我弟弟可能正好来附近办事,所以找我出来说了会儿话。”
“哦……哎?!那,那不是……”
汐慕回答得实在太淡定,所以瑞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得摇了摇她的胳膊,甚至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紧,需不需要立刻摇人。
感知到身后并没有暗中跟踪的尾巴,汐慕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挽上瑞夏的胳膊,眯起眼睛,好好地感受了一下掠过脸颊的微风。
人各有志。
他选了他的路,她也选了她的。
像他们这样的姐弟,也许只有天各一方,才能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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