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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
朱文耀大义灭亲的举动,在洪州城内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街头巷尾,百姓们无不议论着这位亲手斩子的江南大都督,言语间充满了敬佩与感慨。
李乐安顺水推舟发布告示,公开褒奖朱文耀“深明大义,忠勇可嘉,堪为臣子表率”。
这番君臣相得的戏码,通过说书人和百姓的口口相传,迅速成为洪州乃至江南一带的美谈。
朱文耀的声望不降反升,他面容沉痛而肃穆地接受了这一切,随后便以“悲痛过度,需静养休憩”为由,返回了都督府,闭门不出。
与此同时,被安置在别院的叶承,在得知朱开明被当众处决、阮清海等人也被正式定罪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主动求见李乐安,在州府大堂外,当着众多官吏和百姓代表的面,直挺挺地跪下。
“罪臣叶承,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饶。往日协助阮清海贪墨漕粮,桩桩件件,皆已记录在册,愿全部认下,甘受国法处置!”他重重磕头,额角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颤抖,“只求殿下念在罪臣迷途知返,交出账册微有寸功,履行当日承诺,保全罪臣发妻性命!她……她对罪臣所为,实不知情啊!”
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叶承在洪州官声确实不错,他主管刑名时,断案还算公正,不少百姓都受过些微小的恩惠,或是敬佩他的能力。此刻见他如此,有人面露不忍,低声叹息。
李乐安端坐堂上,看着下方跪伏的叶承,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堂内外,“叶承,你虽有大过,然关键时刻悬崖勒马,献出关键证据,于查案有功。功过相较,本宫依诺,免你妻子连坐之罪。至于你本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你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戍边,终生不得返。你可认罚?”
叶承闻言,身体一颤,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已带哽咽,“罪臣认罚……谢殿下隆恩!”
他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他的妻子得以保全,而他,至少还活着。
然而,就在行刑前夜,尽管李乐安已加派人手,严加看管,但第二天狱卒还是惊恐地发现,阮清海用撕碎的衣角搓成绳,悬梁自尽了。他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只寥寥数字,“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唯望殿下,适可而止。”
这封遗书被迅速呈送到李乐安面前。她看着那带着明显警告意味的字迹,眼神冰寒,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适可而止?”
她冷哼一声,将遗书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痴心妄想。”
阮清海的自尽,像是在做最后的顽抗,但已无法改变任何结局。
苟永超和冉洪英行刑那日,洪州城万人空巷。囚车从大牢驶向法场的路上,挤满了愤怒的百姓。烂菜叶、臭鸡蛋如同雨点般砸向囚车里的两人。
“狗官!喝我们血吃我们肉的蛀虫!”
“不得好死!呸!”
“看看你们现在的下场!”
苟永超脸色惨白,闭着眼,浑身发抖,污秽之物沾满了头发和囚衣。
冉洪英则试图蜷缩起来,躲避着攻击,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昔日的精明算计在此刻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他们的家产已被抄没,亲眷即将面临流放或为奴的悲惨命运,而他们自己,则在百姓的唾骂声中,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洪州官场经历了一场大地震,高层为之一空。李乐安当机立断,任命在此次案件中表现出色、行事稳妥且熟悉洪州事务的长史谭明新为暂代洪州别驾,全权处理洪州日常政务。
“谭大人,洪州百废待兴,稳定为上。你在此地为官两年来,素有清名,望你能不负本宫与朝廷所托,安抚百姓,整顿吏治。”李乐安在书房中对谭明新郑重交代。
谭明新躬身行礼,神色激动又凝重,“臣,谭明新,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信任!”
他知道,此时虽然只是暂代,但公主承诺会奏请陛下下达正式任命,这对他而言,是机遇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稳定了洪州局面后,李乐安借着雷霆结案的余威,开始着手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整顿漕运体系。
她与谭明新以及一批精通钱粮事务的官员连日商议,针对“漕粮折变”等积弊,制定了一套《漕务新规》,打算彻底整治漕运。
很快,一道道新政策从洪州府衙发出,像石头扔进死水,激起层层波澜。
她先拿百姓最痛恨的“折价”开刀。下令各州县把漕粮折成银两时,不准官员随口定价,必须按过去三年的市场平均价算出“基准折价”,每季度在衙门口张榜公布,让百姓心里有数。
她还请工匠打造标准量具,发到各地校准,严禁“淋尖踢斛”。再有胥吏踢斗多收,一律杖责撤职,主管官员连坐降级。此举将潜规则摆上了明面。
但李乐安清楚,光透明还不够,必须分权制约。
过去,定价、征收、运输、入库常由同一批官员把持,容易动手脚。现在她规定,地方只负责按公示价收钱,钱统一交由转运使管理。具体的买粮、雇船、押运,则交给另一批人。征收、核算、运输三权分开,互相牵制,让谁也没法单独贪腐。
“公主,此法虽妙,却触动太多人利益,恐推行艰难啊。”谭明新不无担忧地进言。
他略一迟疑,声音压得更低,“况且…漕运乃国之大政,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规模的革新,若无朝廷明旨授权,仅凭洪州一地先行,下官是怕,不仅事倍功半,更会予人口实,引来不必要的……风波。”
他话虽含蓄,但意思明确,公主虽有御赐令牌可查案,但推行涉及国本的新政,在法理上仍需中枢下令,否则便是越权,会授人以柄。
李乐安目光锐利,“正因为难,才要做。而且,光靠分权不够,还需利剑高悬。”
她看向谭明新,唇角牵起一丝带着锋芒的笑意,“谭大人,你的顾虑,本宫明白。但正因朝廷政令繁复,公文往来迁延时日,才给了蠹虫们周旋掩盖的机会!如今洪州案证据确凿,民心可用,此时不趁机根除积弊,难道要等他们修补漏洞、再次隐藏吗?”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渐复生机的街市,“父皇派我前来,不只为查案,更负有肃清漕运、安定民心之责。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只要此法能利国利民,能真正堵住这漕运的漏洞,即便有人非议、有人打压,本宫也一力承担!你只需放手去做,天若塌下来,自有本宫先顶着。”
谭明新看着她挺拔的背影,心中疑虑渐被敬佩与决心取代,他深深一揖,“臣,遵命!”
除了大棒,她也拿出了胡萝卜。
她知道底层官吏俸银少,容易跟着贪。于是力排众议,在洪州试行“养廉银”,用追缴的赃款和清理陋规得来的钱设立基金,大幅提高官吏的合法收入。
李乐安明确告诉众人,“朝廷现在给够你们安身立命的俸禄,若再伸手贪,就是自寻死路。”
但这还不是她最大胆的尝试。
李乐安在洪州等几个问题严重的州县试点,取消向百姓征收实物漕粮,改为永久按“基准折价”收银子,叫“永折”。然后官府拿钱,公开向信誉好的大粮商采购漕粮,叫“和籴”。
“如此一来,便将容易舞弊的征收环节,转变为相对规范的采买环节。”李乐安解释道,“虽然采买中也可能有官商勾结,但毕竟置于明处,且有了竞价比较,远比层层盘剥的浮收要透明得多。”
与此同时,她打破官船垄断,规定至少三成漕运任务必须公开招民船承运,按市价付运费。这样既引入竞争、提高效率,也借民间商人的力量冲击旧利益链。
收获了洪州船商的倾心拥戴,令晋元公主的美名在漕河上下传颂。
李乐安明白,制度再好,也要靠人执行。她撤换了一批风评不佳、有涉贪嫌疑的官员,提拔了谭明新等清廉干练之人,并宣布将对漕运相关官吏实行定期考核与轮岗。
这一套组合拳,从管理到制度再到运作模式,层层推进。
除了在洪州推行新规,李乐安还把《漕务新规》和洪州案卷宗一起密封,准备快马加鞭送交皇帝。
她奏请把漕运的损耗、人工等费用,明确列为中央专项开支,由户部直接拨钱,从根子上堵住地方借弥补亏空乱加税的借口。
同时,她建议增设巡漕御史,直接听命于皇帝,可随时突击检查漕运任何环节,直达天听。
洪州的天空,似乎真的开始放晴。
但李乐安站在州府衙门的窗边,望着北方京城的方向。洪州的麻烦虽已解决,但通往京城的那根最危险的线,还藏在迷雾里。
她铺开纸,开始给皇帝写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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