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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
一场大雨过后,原先瞧着有些苦寒之意的云门山顶,此刻一碧如洗。
半空之中,灵力外溢构成的银白旗帜烈烈辉煌,在长烟一空的山顶盘旋环绕,璀璨生辉。
云门山顶原先的演武场中心圆形区域如莲花般旋开,八座平台自下飞出,最终漂浮在半空中围成一个更大的圆圈。
再向外一圈白云金光构成规整的云阶,各派长老端坐其间,仪态威严,一众弟子静立左右,神采奕奕。
恍然间一声鹤唳传来,无为尊者的祝福与鹤声一同由远及近,最后再次飘远,不见踪迹。
伴随着无为尊者的离去,八个浮空台上,八场比赛一同展开。
关长岁的剑刃翁鸣不止,另一边屠英的弓弦霹雳带风。
关长岁一扫昨日心中的不畅快,感觉灵力运用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游刃有余,仿佛并非是自身调用灵力而动,而是灵力在体内凝聚后控制身体在动。
他入场最晚,结束的却最早,早早便回到同门身边观战。
和沈青在一边窃窃私语,尽是说些刻薄的评语。
庄知易立在顾云珏身后,替顾云珏斟茶倒水,对于师姐留下的唯一一个弟子,顾云珏对庄知易最为关照。
只可惜师门对于庄知易来说既是个安心地也是个伤心地,他侥幸逃过一劫后并不总爱在山上呆着。
听见关长岁在背后絮絮叨叨,庄知易浅笑着递给关长岁一杯茶,然后亲昵地捏捏关长岁的后颈,说道:“说这么久,渴不渴?”
关长岁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谢道:“谢谢庄师兄,好师兄,你怎么知道我正好渴了。”
沈青凑过头去问道:“好师叔,有我的没有?”
庄知易耸耸肩膀道:“你也看到了,我只有一只手。”
意思是他拿不了多余的茶杯。
沈青也不能说什么,他扁扁嘴,眼神转向关长岁,关长岁叼着茶杯,看见沈青的眼神很扫过来,飞快仰头把杯子最后的几滴水也嘬干净,然后把碗底展示给沈青看。
喝吗?没了。
沈青二话不说追着人就要打。
远坐在屋檐上的冯湛秋抓着许苔衣的胳膊笑道:“姐姐姐姐,他们又打起来了。”
“放心,你只要在山上呆着他俩的乐子要多少有多少呢,怎么样,准不准备给我当师妹?”
顾云珏余扫向关长岁,低声埋怨道:“多大了,没个正形。”
庄知易不知何时回到了顾云珏身后,接道:“多年轻啊,年轻才好。”
一上午四整轮比赛很快结束,下午的比试依旧如火如荼。
当真刀真枪的比赛开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才真实地显现出来,关长岁、屠英、还有楚津风、纪津川师兄弟的实力相较于其他人来说明显高出半个大境界。
四人仿佛默契地展开了另一场对决,在其他选手之外开辟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竞速比赛。
并且四人打起来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处处一招制敌,既不迂回,也不拖沓,不但提前结束了十六选八的比赛,还一致同意将八进四甚至四进二的比赛提前。
除几人外的所有宗门几乎都觉得自己这趟是白来了。
连前三的门槛都摸不到。
没料想事情却提前出现了转机。
之前大家打得又快又乱,完全没注意这一轮的比赛屠英居然对上了纪津川,关长岁则提前遇到了楚津风。
最为强劲的竞争者无论如何也要在此轮离开两个,其余的四个幸运儿站在赛场上遥相对望,激动到眼泪都要流出来。
也不过是又喝杯茶水的功夫,关长岁拖着破岳回到擂台,剑刃划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吭啷吭啷的声音,他望着楚津风的方向跃跃欲试。
楚津风这个人心思比他师弟要深沉,即使在夺铃比赛中两人已初步交过手,关长岁也察觉出这人刻意在背后藏了一手,也不知道是在隐瞒什么。
越是这样他越是有了一探究竟的兴趣。
关长岁噙着吟吟笑意,就等着楚津风飞来,却突觉侧颈深处传来酥麻的热意,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先是疑惑的挠了两下,随后忽然就领悟到了什么,心跳的速度急剧飙升。
“来了?”他说。
楚津风的长□□来,应道:“不错,我来了。”
但关长岁没有看枪,也没有看对面飞来的人,他的视线远远望出去,望向后山禁地的方向。
他来了。
*
云门山的后山,柳逢春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或许是山前比赛正酣的缘故,这次的后山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寂静。
柳逢春远远地就看见山顶金光湛湛,爆裂声冲天彻地,也不知在比些什么,居然动起这么大的阵仗,让整个云门山都好似在跟着晃动。
只可惜前山高手如云,他又身份不便,不然真想去亲眼看看关长岁战斗中的模样。
柳逢春年轻时天分高,修为长进也很快,却恰逢所处的不是个好时候,没参与过金丹大比,未曾和同龄人争戈比武,也未有机会能在群英集会中崭露头角。
他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来,然后又默默无闻地走。
柳逢春手指轻轻抚过巨树树干上的剑痕,这是他和关长岁初次相遇打时打斗留下的痕迹。
他没想到两人的关系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他也没想过和关长岁相处的这数月时间会成为他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好光景。
可恨他最开始还对关长岁爱答不理,觉得人聒噪,真是暴殄天物。
柳逢春将额头抵在树干的伤痕上,他闭着眼睛回忆,深呼吸着回忆,好似昨日近在眼前,关长岁的身形堆叠涌来,扑进他怀中。
就连身上的香气都依稀可闻。
“早知道……”
“什么早知道?”
柳逢春惊得睁开眼,他缓缓转身,先前在回忆中的人影此刻近在眼前,一双明眸顾盼生辉,忽闪着看他,令一向持重的他也不免想将雀跃的心情表达出来。
“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比赛?”
“我还想问呢?你怎么来了?你提前来为什么不告诉我?还以为至少要金丹大比之后才能见你,我跟你说你这个真神了,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你来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打趴下了……”
关长岁叽叽喳喳地说,柳逢春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一昧地靠近,把人揽住,鼻尖从关长岁的额头上蹭下去,嘴唇捉住他的嘴,含混不清道:“想你了。”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要问,很多事情要商量,但见到关长岁的第一眼就什么都想不到,也说不出,千言万语憋在心里,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想你了。
两人亲了片刻,分开双唇额头相抵,喘息着,呼出的热气交织不清,谁都没有开口,下一刻又默契地把嘴凑到一起。
柳逢春蹭过关长岁的鬓角,指尖沾到一些湿汗,风一吹凉津津的。
“怎么这么热?”他顺手给人抹了两下汗。
“当然了,”关长岁蹭蹭额头道,“我刚刚还在比赛啊,就是感觉到你来了我才偷跑过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通过身体上的禁制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那一刻,这个他曾经厌弃的禁制此刻带给他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他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原来真的可以不需要语言,仅靠身体就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感知到对方的具体位置。
他的面颊因为这种兴奋染上了一层由内到外的红,外人不能理解,只是察觉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高涨,眼神变得锐利,连握住武器的双手都变得格外紧绷。
楚津风只以为他是对这场决斗格外谨慎。
随着楚津风的近身,关长岁依然一动不动。
直到楚津风的枪险些要捅到关长岁的身上时,关长岁才突然暴动起来,身形如电闪,剑势若雷霆,刹那间两人的头顶聚集起旋涡状的阴云,周身烟尘全部被震起,完全隐蔽了两人的身影。
随后数道金光由内而外闪出,刺向汇聚的黑云,崩地裂般的巨响震紧随其后,震得人头皮发麻,在隆隆声中,原先浮尘尽数消散,关长岁的剑插在浮空的平台之上,然后喀拉几声,巨石应声而裂。
楚津风好似失了知觉,随着碎裂的巨石一起从半空坠落,毫无半分扭转局势的机会。
在场众人好像是呆住了一般,无一人欢呼与叫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好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仙洲最年轻的金丹弟子他们早有耳闻,但也远远没想过实力已经强横至。
关长岁这边的动静间接影响到了另外几场的比试,纪津川一个分神寻找师兄的功夫,就被屠英的箭射中,竟然也直接跌落擂台。
另外两场比试中的四人各个提心吊胆,灵力都收敛了几分,只剩下兵器相撞的叮叮当当,出招三份退缩,三份试探。
笑话,打输了最多丢脸,打赢了接下来丢命怎么办?
屠英居高临下地看着散落在演武场上的巨石,面上看不出一丝胜利的喜悦。
等到这飞扬的尘土消失,众人好似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样,闹哄哄地炸开了锅,万法宗的宗主毕竟和云门仙宗早早缔结了盟约,为人也大度,提前恭喜上了顾云珏。
余下的早已与此次魁首无缘的各派长老也纷纷围到顾云珏身边示好,顾云珏被簇拥着,心里不骄傲是假话,只是他想抽身招呼一下今天的主人公的时候,才发现关长岁早就没了踪影。
此刻现场,只有无极堂的周长老面色铁青,悄无声息地躲进了人群之中。
而关长岁刻意制造了这么点混乱,就是想趁乱直接离开。
他现在一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跑到他最想见的人身边去。
眼下四处无人,两人互相揽着对方的腰,或许是刚刚打斗过数场的缘故,关长岁的心一狂跳不止,灵力也在体内循环运转,整个人轻飘飘地好像随时都能飞起来。
但他无暇顾及身体的变化,只是对柳逢春说:“只有你一个人来了?藏冬有没有过来?”
柳逢春说:“来了,他在山下等我。”
“为什么在山下?怎么不上来?”
柳逢春说:“不好。”
关长岁问:“为什么不好?”
柳逢的脸又贴过来,呵着气道:“总不好让他看着我和你亲。”
关长岁笑嘻嘻地推开人脸道:“真不要脸,谁要和你亲。”
他一边推,柳逢春一边靠近,两人拉扯之间不知怎么的又靠到树干上亲了起来,柳逢春带着关长岁的手摸到树干的剑痕上,问道:“还有没有印象,咱们刚见面的时候你砍的,真狠。”
关长岁转身背靠着柳逢春胸膛,捏着下巴上下扫视,指着一处指痕道:“你抓的,彼此彼此。”
随后又用胳膊肘捅捅柳逢春:“刚和你见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你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柳逢春面不改色道:“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不是这样,你恨不得钻进我的衣服里看看里边有什么。”
然后敞开手臂反问道:“现在还钻吗?”
官产岁眯着眼睛看他,伸出双手挠向柳逢春的两肋:“还钻?我挠死你!”
柳逢春在笑,笑得前所未有地轻松痛快,三百年来一切纠结怨恨都在遇见关长岁之后开始消散,他终于也有机会轻松地笑一笑。
回到魔域的短暂片刻他只收了些简单的东西,然后把一切都转交给了东篱,从此以后他就要彻底离开那个充满血腥与火焰地狱,随仙洲的宗门去攻打也好,屠戮也好,最好将那个地方毁得一干二净。
从此再也没人知道他去过那里,再也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以后关长岁去哪他就去哪,关长岁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柳逢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颗丹药,抵在关长岁嘴边,低声道:“吃下去。”
关长岁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含进去后才问道:“这是什么?”
柳逢春佯装恐吓道:“不知道什么就吃?我喂你毒药怎么办?”
关长岁听完却不急,一下将丹药咬成两半,凑着就柳逢春的嘴就将其中一半喂了过去。
柳逢春舌尖想要把药丸顶回去,另一边关长岁的舌尖也在用力,两人相互角力,最后舌尖缠在一起,各自嘴里的半颗药丸早就不知何时滑落进了胃里。
双唇分开,关长岁擦擦嘴道:“你怎么这么抗拒,不会真的是毒药吧。”
柳逢春重重地呼了一口,捏捏关长岁的脸颊道:“我特意给你找的好东西,可以提升修为的,怎么就喂给我了,喂了也是浪费。”
魔域的法宝不是阴毒就是血腥 ,找来找去也只有这些不知何时搜刮过来的丹药派得上用场,送给关长岁还算合适。
“不浪费不浪费,吃一个太多,吃半个正好。修为晋升太快容易遭人恨的你知道吗。”
说完,关长岁突然捂了下嘴,意识到这话好像说得不太好,柳逢春正是因为修为晋升太快遭人怨恨,才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但柳逢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捧着关长岁的脑袋在他额头轻轻亲了一口道:“你不遭人恨,你招人疼。”
关长岁轻轻回抱住柳逢春,脸颊贴在他的肩上道:“晚些时候我和你一起下山,见见藏冬,顺便再合计下怎么把你们顺利地引荐给我舅舅而不露馅。”
也就是所谓地串串供。
“如果露馅了会怎么样?”
关长岁手刀放在喉间,狰狞道:“那肯定会,咔,先解决了你,然后咔,再解决了我。”
柳逢春笑道:“这么严重?”
关长岁却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这么说吧,光是和你结识,就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按我舅舅来说,管你因何成为魔修,只要是魔修就该杀个片甲不留。”
“仇恨这么深?”
“你这百年来是如何度过的?我舅舅所有的痛苦和承受的煎熬绝不比你少分毫,他和我娘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关长岁情绪低落,额头抵在柳逢春胸口,好似要寻找一个支撑自己的依靠,“若不是我娘惨死魔尊手中,我不至于做了二十年没娘的孩子,我甚至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说是谁?你娘死在谁的手中?”柳逢春怔怔地看着关长岁,突然露出一脸疑惑加不肯置信的表情。
“魔尊,你怎么了?”关长岁仰头看他,柳逢春的脸本就没什么血色,如今站在在树冠的阴影下,面色更是白得发青发灰。
关长岁又问:“你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
柳逢春捧着关长岁的脸,双眼发直却不聚焦,脑中不断回闪的往事遍遍拼凑,却无论如何都拼凑不来那空白的一片。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关长岁听到这话觉得有些莫名,又有些气愤,顶嘴道:“怎么不可能?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柳逢春依旧紧紧揽着关长岁不肯放开。
关长岁不会知道,自魔神陨落后魔域百年来无人统领,一直各自为战,直到七十年前有人从底层自上而下杀出一条血路,近七十年来,魔域实际意义上被称过魔尊的只有一个人。
柳逢春。
他杀了关长岁的母亲?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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