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

　　吃完饭没一会儿，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唐捐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脑袋看得认真，夕阳的余晖在孩子们的脸上肆意跳动，笑声回荡在空中久久不落。

　　钟鸣递了一根烟，问他抽不抽，唐捐摇头。

　　“那你能受得了你师父身上那一股烟味？”钟鸣把烟跟打火机都揣回兜里，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

　　“他最近抽的少，还好。”

　　“上次聚会他说戒了，二十多年的老烟民，哪能说戒就戒啊。”

　　唐捐“切”了一声，不屑道：“鬼才信他。”

　　钟鸣笑而不语。

　　“刚刚吃饭的时候我数了一下，院里现在21个孩子，小一点的两三岁，大一点的七八岁，没人来领养吗？”

　　唐捐捡了跟木棍在地砖上划拉，要么说钟岐心里不平衡呢，父亲把爱分给了这么多孩子，搁谁身上多少都得有点儿怨气。

　　钟鸣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前些年还有不能生育的夫妇过来看孩子，这两年少了，就算来看孩子，不是嫌太大，就是嫌长得不够乖，看到最后来一句，跟这些娃娃么缘分。”

　　“啪”的一声，树枝一分为二，唐捐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以为在菜市场买菜呢，挑三拣四的，都什么人啊。”

　　“哎，没办法，现在科技发达了，有钱人都去搞代孕了，花点儿钱就能拥有自己的亲生娃儿，谁还来领养，还要担心娃儿养不熟，长大了不认他。”

　　唐捐眉心一紧：“可中国不允许代孕啊。”

　　钟鸣笑了：“法律只规定医院不能搞代孕，可没说不允许私人搞啊，既然不违法，何乐而不为呢。一般有钱的呢，就在国内弄，那些超级富豪啊，早把手伸国外去了，只要钱到位，还可以筛选性别，牛逼吧？”

　　说到这儿唐捐有点儿印象，之前他接正源跟艾特斯的案子时，跟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另一位律师就接了个代孕妈妈的案子，委托方是一对中国夫妇，孩子是难产儿，颅内出血，担心他后续神经这些有问题，中国夫妇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中介公司也不管，也没有按合同支付代孕妈妈相关费用，最后在律师的辩护下，代孕妈妈收到了一千美元的抚慰金。

　　唐捐干笑一声：“是挺牛逼，谁让人家有钱法律又不管呢。”

　　“一周后就开庭了，怎么样，有把握么得？”扯了一堆别的，钟鸣这才想起自家孩子的事。

　　唐捐眉心微蹙，这是个好问题，长呼一口气说：“我就目前整理到的线索跟证据写好了辩护词，但关键证据，陈亦君的那把匕首现在还没找到，仅凭沈国忠的证词不一定能改变公诉人之前对钟岐的定罪。当然，我们也留有底牌，就看法官认不认了，我们尽最大努力一一击破公诉人对钟岐的控诉，但最后的结果我们控制不了，你要理解。”

　　看着眼前满怀期待的父亲一瞬间眼神黯淡，唐捐舌根涌入一股苦涩，自从他们接了案子，钟鸣从来没问过他案件的进展程度，也没催他去跟钟岐会面，但法庭上的事瞬息万变，他不能做过多的承诺。

　　“万尧他怎么说？”

　　听到钟鸣话中带着哽咽，唐捐心一下就软了，可老东西最近都没回家，也没跟他打电话讨论案情，发给他的邮件也都是未读状态，打电话也不接，鬼知道在忙些啥。

　　唐捐正想着编个好听的话让钟鸣别那么担心，小桃子的声音救了他。

　　“唐捐哥哥，你来当鸡妈妈好不好？”

　　唐捐感激不尽，起身冲孩子们跑了过去，他刚张开双臂，小桃子就拽住了他衬衣的下摆，接着其他小孩在他身后排起了长龙，扮演老鹰的男生却不干了，说哪有这么高的鸡妈妈的，太不公平了。

　　小桃子把脑袋从唐捐身后探出来，梗着脖子说：“钟岐哥哥也很高，你上次玩得也很开心啊，小气鬼，赶紧开始吧，等会儿樊姨就要赶我们去睡觉了。”

　　男生从不服气到接受现实只需要小桃子的一句话，清清嗓子，输出一股播音腔：“那就颤抖吧，小鸡仔们。”

　　唐捐咧着嘴傻笑，张开双臂带着身后的崽子躲避老鹰的攻击，突然一阵凉风从他脸颊划过，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唐捐跟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张万尧两手插兜靠在黑色大奔的副驾门上，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此刻全聚在唐捐那左摇右晃的身上。

　　唐辙有没有这样看过自己的儿子，可能没时间吧，看他的工作日志就知道，也是个不要命的主。

　　他说唐捐小时候跟祁老待的时间都比他多，所以，祁老也是他的遗愿之一。

　　此时夕阳早已没入山谷，天空飘起几缕粉色的晚霞，钟鸣拍拍屁股上的土，冲张万尧跑去。

　　一句万尧，唐捐身体停止摆动，身后的崽子乱作一团，小桃子被老鹰抓走了。

　　“唐捐哥哥救我。”小桃子被老鹰抱在怀里，上演一场生离死别。

　　唐捐侧身站着，目光早已落在老东西身上，见唐捐没理他，小桃子又喊了声唐捐哥哥。

　　“别吵了，回去睡觉。”身材健硕的樊姨从厨房走出来，指着一群摇头晃脑的小崽子说。

　　还得是樊姨，一句话让小崽们纷纷回笼。

　　樊姨进门前冲张万尧挥了挥手，张万尧冲她点了下头。

　　唐捐还是立在原地不动，张万尧走过来拍他的后脑勺：“该走了。”

　　唐捐脖子顿时一紧，抬头时眼神变得犀利：“有话不能好好说，干嘛老动手动脚？”

　　张万尧听了更加变本加厉，直接揽过他的脖子，没两步就把他推进了副驾驶，冲一旁看戏的钟鸣说，走了。

　　钟鸣让他慢点开，他回要得。

　　第一次见老东西开车，唐捐系好安全带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开慢点。

　　张万尧单手左打方向盘，拐上下山的路，车速30，唐捐见还算稳当，抽回刚刚一直抓着头顶把手的右手，撑在车窗上。

　　“你最近都在查什么，我发你邮件也不看，电话也不回。”车子驶上大道，唐捐扯着脸开始控诉。

　　“宋城都跟你说什么了？”手机来了电话，张万尧随手一划，按了挂键。

　　唐捐一瞬间冷脸：“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查的东西开庭前自然会跟你说，现在知道了会扰乱你的辩护思路，宋城跟钟岐关系密切，他的证词很重要，说吧，都查到什么了？”

　　唐捐咬咬牙，合着我查出来的东西就不会影响你的辩护思路了呗，双标老貔貅。

　　“钟岐看穿了他加入参天会的目的，估计给他下了安眠药，然后自己去了操场，才跟陈亦君那伙人发生了冲突。”

　　“什么目的？”

　　唐捐咽了口唾沫，说宋城没说。

　　“他想杀了陈亦君。”

　　唐捐腹语，知道还问，神经病，嘴上换了词：“你想象力够丰富的。”

　　“想杀他的人很多，包括那个姓叶的。”

　　张万尧突然一个急刹车，唐捐身子猛地向前一倾，他下意识闭眼，带有老茧的掌心贴着他额头，把他往后一推，摁回了座椅。

　　等他再睁眼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掌心就离开了，此时正是红灯，交警叔叔拦下一位刚刚闯红灯的黑色玛莎拉蒂，车主正在打电话摇人，唐捐开了窗吃瓜，好像还无证驾驶，大声咆哮，老子就是没带，你能把老子怎么着。

　　警察叔叔让他下来说，男人打开窗给了警察一拳，随后“嗡”的一声扬长而去。

　　唐捐路过时，警察叔叔正在打电话，中山四路，拦截。

　　“咻”的一声，车窗自己关上，唐捐抱着胳膊往座椅上一靠，闭上了眼。

　　一周后，钟岐案开庭，全网直播，刚上线就引来一千多万人观看，冯院居于审判席主位，左右两边一男一女两位法官，坐在公诉席上的除了厉卿和他的助理，还有陈盛跟一名男律师。

　　唐捐盯着人看了好半天，黑色律师袍，大背头，国字脸，眼袋很重，脸颊肌肉松弛，张万尧说他叫邵棠，其父邵赟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代律师，师从著名的法学家，西南政法大学第一任校长袁佑民，创办重庆第一家律所，邵氏律所，开业时只有三名律师，如今三千多，律所遍布全国。

　　唐捐问北京怎么没有，张万说因为北京有尧庭，邵赟01年去北京考察过，唐捐说他才不信，01年尧庭规模并不大，也就五位律师，张万尧说爱信不信。

　　钟岐在一名法警的带领下坐在被告席，钟鸣屁股抬起，眼巴巴望着，嘴里嘟囔，怎么瘦了这么多，里面不给他饭吃吗？

　　唐捐猜到他会这么说，解释说里面有专门的营养师给他们搭配饭菜，是钟岐吃的少。

　　钟鸣叹了一口气，眼神还是落在钟岐身上，说他从小就犟，一不开心吃的就少，怎么哄都哄不好，一直都这么瘦。

　　唐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钟鸣点头。

　　“别聊了，听法官说话。”

　　张万尧那低沉的声音飘了过来，唐捐深呼一口气，拿出前天跟老东西整理了一晚上的辩护资料，从举证到质证，针对相关法律问题做了一系列预案，中间张万尧还客串了一把公诉人，唐捐针对他提出的问题和意见一一回应。

　　回答完只有一个感想，如果张万尧不当律师，也会是个很牛逼的检察官，不知道会把多少人送上刑场。

　　整理到最后，老东西说这些东西只是走个过场，最重要还是要随机应变，不能过分依赖，不然一旦节奏被打乱，很容易不知所措，被公诉人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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