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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无及(三)
待陆凝离去后,肖子成独自坐在厅堂中,良久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夕阳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为官数十载,塞城是他所见过最惨烈的一座城池。这里没有战火肆虐的那种绝望,只有笼罩着满城沉沉的死气。按理说塞城算是邶鸣关一座不小的城池,可他到达此处时,却连守城卫兵都没有。这里,就好像是被云靖丢弃的一角,连应有的最基本的保护都没有。
病疫肆虐,官府权贵逃逸,唯有百姓受此灾难。而那些关在这里的罪犯,在长期的压榨之下一反而起,烧杀劫掠,竟是比那十恶不赦的蛮族人更甚。
方才陆凝所说的那些,他又何尝不知,但他更不知道要用何种方式来缝补这座破烂不堪的城市。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厅内暗了下来。
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点燃油灯,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了满满上千字的奏章。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沉重如山。
城门口,花潋和穆离笙焦急地等待着。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色的余晖,沙漠的夜晚来得特别快,气温开始骤降。
看到陆凝安然归来,花潋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师父!你没事吧,那狗官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得知陆凝被官府之人带走之后,急得就差直接抄家伙去救人了。
陆凝被他紧张的模样逗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也不必如此愤世嫉俗。我们只是聊了聊天,他请我吃了顿饭罢了。”
花潋撇嘴,眼神中满是不信任,“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凡这里能有一个好官,也不至于变成现在的模样。”
他在塞城生活过一段时间,清楚地体验过这里的肮脏与腐败,那些官员的嘴脸他再熟悉不过。
陆凝望向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几颗星子已经开始在夜幕中闪烁。沙漠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远处传来狼嚎声,悠长而凄凉。她想起肖子成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穆离笙突然问道:“姐姐,如果那个知府真的是个好官呢?”
陆凝叹了口气,拉紧身上的披风。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带来沙漠特有的干燥气息。
“那我们就多了一个盟友,少了一个敌人。”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夜风之中,而后望向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沙丘,看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未来,“在这片土地上,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三人踏上归途,身影渐渐消失在沙漠的夜色中。身后,塞城的灯火零星亮起,如同黑暗中倔强闪烁的希望之光。而知府衙门内,一盏油灯彻夜未熄,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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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向大地,营地就已经苏醒了。陆凝正在帐篷里仔细分拣着昨日采摘的草药,将它们按照药性和用途一一归类,而后将一筐筐需要晾晒的草药搬上帐外的架子。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飞逝,这已经是莫苏勒离开狼部的第二个月,也是陆凝当家的第二个月。
“陆神医,药田开垦好了!”一个满脸尘土的年轻人兴奋地跑来报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陆凝抬起头,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水,跟着年轻人来到营地东侧新开辟的土地前,这块几十平米的土地被仔细地翻整过,松软的沙土在晨光中泛着金黄色的光泽。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手持简陋的工具站在土地上,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他们粗糙的手掌紧紧握着锄头和铲子,脸上却洋溢着希望的神采。
“大家听我说,”陆凝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取出精心准备的种子,这些种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饱满,“我会将种子发下去,你们只需要将种子埋在松过的沙土中,每日浇一小瓢的水便足够了。”
一个年长的妇人犹豫地举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可是神医大人,我们没种过地,种不活怎么办?”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周围的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流露出同样的忧虑。
蛮族人世代以游牧为生,从未做过种地这样的活儿。对他们来说,驯服土地比驯服野马还要困难。
陆凝露出温暖的笑容,耐心地将种子分发给每个人:“没关系,第一次尝试而已。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这次最重要的是让大家学会种植的技巧。”
她走到每个人面前,仔细演示如何播种,如何覆土,如何浇水。她的手指在沙土间灵巧地移动,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准确。
阳光下,人们手中的种子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承载着一个部落的希望。
******
陆凝当家的第四个月——
夏日悄然来临,酷热如同无形的巨兽,张开大口吞噬着沙漠中的每一丝凉意。正午时分,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连最耐旱的骆驼刺都蔫蔫地低下了头。
阿璃光着脚丫趴在羊毛毯上,两只小脚在空中欢快地晃动着。她正专注地看着一册竹简,小眉头因认真而微微皱起。来到沙漠中两年,她已经五岁了,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环境压迫使她的发育比同龄人慢了许多。
然而这段时间她已经能够顺利地说出完整的语句,虽然个头仍旧没怎么长高,但在整日和部落中同龄小伙伴的追逐打闹中,已经有了一身蛮劲。她还不认识几个字,但特别喜欢看图画。面前的书简是她从陆凝的书桌上偷偷拿下来的草药集,上面画满了各种植物的图案。
陆凝在一旁的书案上写写画画,规划着部落新的蓝图。自莫苏勒离开后,部落的一切事宜都落在了她的肩上。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上到祭祀事宜,下到牲畜清点全要她操劳,于是她索性直接搬到了王帐里,这里什么都有,阿璃也习惯了住在这里。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卫兵匆匆赶来,在帐门外恭敬地行礼:“陆神医,运送队回来了,您看这些物资怎么分配。”
陆凝放下手中的毛笔,跟着卫兵走出去。当她看到堆积如山的货物时,不禁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么多?”
卢罕从货物后走出,古铜色的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是啊,其实这些物资对于蛮族来讲都是该抢的,只有王上这里是拿着牛羊皮毛去城池交易的。”
他拍了拍鼓鼓的麻袋,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些也只不过是所有人半个月的用量。”
莫苏勒在时,部落中囤积着不少物资,这还是陆凝第一次处理进货和分配的问题。她走到货物前,仔细翻看着各种布料、盐块和铁器,眉头越皱越紧。
“之前是怎么分配的?”她转头问卢罕,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卢罕挠了挠头:“之前都是军师处理好上报王上的。”
「真是的,好歹给我留个军师吧。」
陆凝忍不住抱怨,她撇撇嘴,无意识地扯着鬓角的发丝,犹豫许久才道:“嗯……这个……你把以前的策略拿给我看看。”
那一夜,主帐的灯火通明,如同沙漠中一颗不眠的星辰。
陆凝伏在宽大的案几上,面前摊开着各种记录和清单。羊皮卷、竹简、纸帛铺满了整个桌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和注释。她的手指在竹简上快速滑动,时不时停下来计算,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夜渐深,帐外的虫鸣声越来越清晰。油灯的火苗不时跳动一下,在帐壁上投下她专注的侧影。偶尔她会停下来,揉揉酸涩的眼睛,喝一口已经凉透的奶茶,然后继续埋首于那些繁琐的数字中。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终于抬起头,眼眶通红却闪着完成任务的喜悦。
她唤来了守在外面的卢罕,声音因疲惫而沙哑,“给,这是所有的物资分配情况,我将以前的一些不合理也改了。”
卢罕接过厚厚的羊皮卷,惊讶地看着她通红的双眼:“你这是一夜未睡?”
“那不然呢,”陆凝揉着酸痛的肩膀,声音中带着无奈,“我多耽误一日,他们就晚出发一日,到时候少了物资,大家怎么办?”
“王上临行之前嘱咐,不让你这么操劳的。”卢罕犹豫道,眼中满是关切。
陆凝突然拍案而起,通宵一整夜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他就是个大混蛋!让我全权管理部落,怎么可能不操劳!”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随即摆摆手,语气软了下来,“算了,快去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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