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长奋斗史

　　清晨第一趟离开米思亚郡的列车正在灰雾中飞驰。
　　车上的大多数乘客，还不知道城内雾霾爆发的消息，只有少数有亲人在城内的，正为家中失联而暗暗心焦。餐车里，两名一等座的乘客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晨报。
　　“你这车票订得巧。瞧，我们把整个餐车都包了下来。”一位绅士搅动着咖啡，对着冷清的餐车感叹。
　　“李教授，你没听说吗？”负责订票的绅士接过乘务员递来的奶球，“昨天下午，地区发展规划大臣突然在议会上提议，提高从长冬郡南部往返米思亚郡列车的票价。别说下城区的穷鬼们，我自己都给报社里出差的职员改期了。”
　　“突然提高票价？我记得地规大臣在长冬郡有个边缘选区吧？他就不怕丢选票？”
　　“听说最受波及的是交通大臣的选区，你也知道的，那两位都快要撕到明面上了。”
　　“内阁接受了？”
　　“地规大臣的理由是，长冬郡曾经赠送给米思亚郡市政厅一座雕像，今天是雕像落成一百周年纪念日，交通大臣的选区客流量可能激增。出于安全考虑，要求增加票价以压制客流。”
　　“谁会为了这种没人知道的纪念日跑这么远？是地规大臣想给交通大臣添堵吧？”
　　“你知道的，一旦跟公共安全问题扯上关系，再不合理的议案都有可能被通过。”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突然，在“轰隆”的一声巨响里，整座车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李教授刚放下报纸，就被同伴的咖啡泼了一身。
　　坐在他对面的绅士正对着列车行进方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天哪！”
　　“天哪！”
　　正手忙脚乱，清理着衬衫上咖啡渍的李教授也看到了。
　　他们前面的车头，还有相连的一等座车厢，都已经消失在铁轨旁的深渊之中。而他们所在的餐车有一半都伸到了悬崖外，正摇摇欲坠。

　　铁轨上倾侧着数个车厢，现场一片狼藉。
　　这趟列车的列车长原本应该负责蒂恩火车站到长冬郡那一段的路线，新近被调到米思亚郡至蒂恩段。他也曾在蒂恩城的南风天里开过火车，应付雾霾天气还算有经验。
　　但今天能见度实在太低了，他本来想请示停运一天的。
　　但牛党执政期间，南部的工厂区有往北延伸的趋势，有部分搬到了蒂恩南部郊区。从米思亚郡跟火车一起出发的，除了乘客，还有拖挂在后面的货物车厢和原料车厢。
　　工厂主们当然不可能同意停运。蒂恩南部的地皮，即使有文官们给出的优惠价，那还是很贵的。这停运一天的损失，能付米思亚郡两个厂工人的工资了。
　　于是列车长硬着头皮发了车，今天的铁轨也不知为何，像是上了润滑油一样特别滑腻，车速控都控不住，经过一处悬崖边缘的时候，车头就脱轨了。
　　车头和一等座第一节车厢直接滑落深渊。第二节是餐车，正正倒在悬崖边缘，有一半都伸到了悬崖外面。如果这节餐车再重一点，它就会把后面的几节车厢全部带下去。
　　但今天从米思亚郡火车站出发的列车，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米思亚郡市政雕像落成一百周年纪念日”，车票骤涨，餐车消费更是高了一倍。
　　骤然涨价，导致这趟列车的客流量比以往少了将近一半，餐车上也几乎没人。餐车里仅有的一名乘务员和两个旅客也都连滚带爬，顺利逃到后面的车厢上去了。
　　发现脱轨迹象后及时后撤，赶在一等座车厢坠落前扑倒在餐车里，死里逃生的列车长惊魂未定，组织全体乘客撤离车厢后，才开始跟乘务员统计伤亡人数。
　　“掉下去那两节车厢，车头我能确认没人，一等座我只来得及敲门提醒，我们这趟车一等座有乘客吗？”
　　“有……一等座有一位叫萧加名的旅客订了票。”
　　“萧加名？萧假名？”
　　列车长眼前一黑。
　　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这个“萧加名”，就是闻名南部交通系统，比重案通缉犯还要对之加以重视，顾家的宝贝疙瘩兼“落跑小王子”，顾明宸，顾少爷。
　　剩下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是萧家某位公子变装来牛党的地头玩耍。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讨不了好。
　　乘务员又绷着脸对了一下记录，脸色稍稍转晴：“但是这位乘客没有上车。”
　　“你别大喘气啊！”列车长差点没瘫到地上，缓了一会儿才问，“那其他车厢呢？”
　　“今天这趟人少，没有乘客伤亡，有两名乘客骨折，其他乘客都只是擦伤。”
　　这是列车倾覆事件，而且倾覆地点挨着悬崖，这样的伤亡率简直是奇迹。列车长顿觉压力一轻：“我现在把事故上报交通部。看来，这段列车，要停运很长一段时间了。”

　　且不论交通大臣接到消息以后如何惊魂未定，人在米思亚郡的谢小池，终于跟“谢小池贴身保镖”接上了头。
　　见到好像刚刚从煤堆里被捞出来的谢小池和便宜儿子，“谢小池贴身保镖”首先关心的是自家爱豆。
　　“天哪，谢……谢同学，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爸爸！”吕家治一把扑到“谢小池贴身保镖”旁边的副驾上，“我好想你呀！”
　　“哎~乖儿砸。”“谢小池贴身保镖”自己也做了父亲，觉得小正太特别萌，终于分过去几分关注，“爸爸接你去长冬郡玩儿，开心吗？”
　　“长，冬，郡？”吕家治眨着大眼惊叹，“这~么远呀！”
　　“就是这~么远。”“谢小池贴身保镖”又试图把话题转移到谢小池身上，“儿砸~你跟谢姐姐一路上遇到啥事儿了呀？”
　　“下灰灰了，下好多灰灰！”
　　“下灰？”“谢小池贴身保镖”愕然，“今天下的？”
　　谢小池吸了一大波灰，上呼吸道感染的症状很重，嗓子特别疼，一直没有说话。她静听着吕家治叽叽喳喳向“访客”讲述他们的经历，顺便观察“访客”的表情。
　　“谢小池贴身保镖”一脸懊恼，哎呀，萧蔚璃有关的剧情没仔细看，搞错时间了啊。幸好谢小池靠谱，要不然这趟主线任务跟支线任务全得完蛋——在他眼里，救谢小池算主线，救便宜儿子只算支线任务。
　　作为强迫症玩家，不能接受任务栏上带任何红叉叉！
　　至于为什么把主线任务对象派去冒险，做支线？
　　其他情况他肯定亲自跑，谁会把一个完整的支线任务全权交给NPC跑腿？但谢小池办事他放心啊！谢小池能是一般NPC吗？问就是，看我网名！
　　谢小池心想，看来“访客”有点预言能力，但不多。

　　这边一对塑料父子温情脉脉，车里还有一对父女也在火力全开地隔空吵架。
　　“爸，你还在磨蹭什么啊？吕老师的儿子说城里下灰诶，你还不跑？”
　　电话那头，陆会长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背景里有人群喧闹的声音。
　　“沛沛啊。”过了一会，他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在你出生之后，我就把你跟你妈送到长冬郡去吗？”
　　“哎呀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陆会长惆怅地举着手机，破开火车站通往上城区的闸门，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商会成员，还有灰扑扑的下城区居民，争先恐后地往上涌。
　　“我把你们送到长冬郡，除了因为米思亚郡环境差，还因为，我这个下城区商会会长，看着风光，其实就是个受夹板气的。下头的商家要我找上头要好处，上头的贵人要我保证下头的成员会乖乖做韭菜。你跟你妈在这里，除了跟我受气，再不能得到什么优待啦。”
　　“爸……你突然说这些干嘛？”
　　“我想告诉你，你爸我本来就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学徒，跟那些脏兮兮的工人一样，没有什么体面的出身。”
　　“要不是师傅赏识，把女儿嫁给我，我不能有今天。所以，你也不要觉得自己的跟脚很体面。如果我没有商会会长这层身份，你也不过是个锅炉工的女儿罢了。”
　　“能做这个会长，是师傅捧我，下头兄弟们捧我，然后才是贵人们捧我。但偏偏，贵人们才是能决定谁是会长的人。你说，兄弟们有难，贵人们不许我出手，我是帮兄弟们，还是帮上头的贵人？”
　　“我今天才看清，原来在兄弟们眼里，我选了帮上头的贵人，所以兄弟们不服我，不愿意拉我一把。放十年前，商会哪个兄弟敢在我背后捅刀子？不是兄弟们变了，是我变了啊……”
　　陆沛沛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知道陆会长的选择了。
　　“我这个会长，这回肯定要做到头啦，不能让你继续做会长千金啦。你踏踏实实的，跟着谢小姐，走吧，别回来啦。你在长冬郡长大，长冬郡才是你的老家。”
　　“那，那您呢？”陆沛沛哭着问。
　　“我还要留在这里照看兄弟们！”陆会长豪气冲天地说。
　　“万一下一位接手商会的，选择帮上头的贵人，兄弟们还得有我领头！就这样吧，沛沛，要记住咯，自己有本事，比什么会长千金的名头都重要。你看，你爸这么一折腾，你那千金名头就没了。
　　“虽然还有一个月，这话说晚了，但是，我还要唠叨一句。沛沛……考试，要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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