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

作者:为衣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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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


      太阳西垂,灰蒙蒙的天下头是烧成长龙的灯,夔州百姓比裕都少太多,但上元的热闹氛围却不谋而合,苏迪雅急切而满怀疑惑,目光游移到一只兔子花灯上,随后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哇——看!”苏迪雅摇摇言栀的手臂。

      “看什么?”言栀顺着她所指望去,瞧见是一个花灯,颇感无趣地瘪了瘪嘴,“不买。”

      “呜——”

      孙澄音搓捻着碎发,笑问:“你这妹妹几岁了?”

      言栀摘下花灯,付了银两,苏迪雅执着小兔子高兴地不停转圈。“我不知。”言栀道。

      “你真是她哥哥吗?这不知那不知的。”孙澄音转转脖子,活动筋骨。

      皑皑白雪覆盖夔州城,路上脏兮兮的,布满了雪融后的小水洼,言栀只觉得冷得难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可能是我妹妹。”言栀回眸笑他,“只有你这个傻大个深信不疑。”

      孙澄音惊讶之余又看了一眼苏迪雅,她抱着灯,跳过一个个小水洼,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他若有所思道:“确实是不太像。”

      言栀轻笑一声,昔日往事历久弥新,自己在流民所提起小白兔的衣领子,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非同寻常,自己是要带在身边制衡呼延臻的,可现如今看,倒不如当初便不去流民所。

      “那你说说,我像谁?”言栀顺着人流,寻着何府匾额,挤出些无聊话语来。

      “我怎知你像谁?”孙澄音挑起眉毛,却又忍不住思索,“说到底,我只见过一个你的亲人,那便是丞相,但不知是何缘故,就是挑不出相似之处。喂,你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言栀瞧见了何府的牌匾,金玉镶嵌,倒是与云水何氏如出一辙。“啊,我就是石头缝蹦出来的,哪有什么亲缘。”言栀露出满足的笑容,身后跟着二人。

      “公子可有拜帖?”门前管事躬身行礼,丝毫没有唯唯诺诺的做派,连弯腰也依旧觉得挺拔。

      “不曾有,还请您通融一番,”言栀压低声音道,“我是来寻亲戚的,何慎便是我的叔叔。”

      管事暗吃一惊,飞快眨眨眼,“我怎么不曾听说过家主有亲戚要来?”

      言栀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望着天,发出听不见的叹息声,道:“我名叫何满子,是从云水而来,多年寄养在外不曾拜见族中长辈,如今可算回到何氏,方拜见完云水的叔伯们我便快马加鞭赶来夔州,便是为了赶着上元节,能与族叔相见......族叔不知,大约也是我思虑不周,未曾命人书一封信来。”

      “这......”管事一时犯难,犹豫道:“公子不妨暂且等一等,我进去向主子讨个指令,如何?”

      “若是这般,那便多谢管事大人了!”言栀执礼道,管事虚扶他一把,快步去寻主子了。

      孙澄音小声询问:“你有多少把握?”

      言栀却自顾摇头,道:“不该问我,该问陆相宜办事是否周密。”

      孙澄音笑道:“有谢大人在,陆相宜不想周密,也得周密。”

      “他们相见了?”言栀有些迟疑,将疑问抛给他。

      孙澄音却十分自信道:“除夕、上元,主子都是要与陆公子过的,那是一年也没落下。从陆相宜寄给你的那封信我便看出,里头也有他的口吻。”

      “你倒也是周密。”言栀抱臂在胸,垂眸看苏迪雅时,她依旧自娱自乐。

      不一会儿,那管事匆匆赶来,瞧他脸上笑容璀璨言栀便知办成了事。

      “快请!快请!”

      言栀莞尔回应,又道:“此二人是我的婢女和马夫,一路艰辛,唯有他们二人照料,是否也可以一同入府?”

      管事笑着指引他向前,道:“二位一路护送公子至此,那可是府上的贵客!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花园被人声淹没,戏台子架起,锣鼓响个不停,席间推杯换盏犹有竹箸跌落声,书生说着“罪过”,言栀一行人被安置在了雅席之间,正好能望见戏台。

      “先前还是侍从和妹妹,如今就是马夫和婢女,啧啧啧。”孙澄音摇着头,仿佛在控诉着言栀的冷酷无情。

      言栀懒得答话,只坐下来拿出帕子擦拭着双手。

      “你是否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孙澄音环顾四周,指着他玩笑道,“这回你可别乱跑了,指不定再来一个何启章,将你关在笼子里逗弄。”

      言栀打下孙澄音的手,喃喃道:“这天底下的何府大抵都是一个模样。”

      “没准那何老爷子也要将你晾上许久,让你耐不住性子,去寻他。”孙澄音匿笑道,执起酒壶倒酒。

      “哇——鱼!好吃的鱼!”苏迪雅指着新端上来的鱼汤,开心得像个孩子。

      言栀好笑道:“这会儿话便说得这么顺溜?”

      此时日落得正好,落霞如带,浮在白墙上,正好落在言栀脚边,他顺着日落的光带望去,却见一位金玉为冠的男子阔步走远,看着像是不惑的年纪,想必那就是何慎了。

      言栀的目光没有放弃跟随他的脚步,灯慢慢点起,他的碗中空空荡荡,身旁也算有了二三人落座,皆是何氏的一些远亲。

      “我以前从未见过你。”突然,一人向言栀递来半满的酒杯,想与他相碰一饮。

      言栀轻抿入口,解释道:“我也是头一回来夔州,是从云水来的。”

      “云水的族人?”那人抬眉的动作显得有些惊愕,与周围二人面面相觑,然后讪讪坐下,“可是家主有什么吩咐?”他问道。

      言栀愣了片刻,温和否定,笑道:“家主吩咐的是我,说我许久未走亲,这才让我来云水拜见族叔。”

      “原始如此......”席上人松了口气,夹起一只肘子放在自己碗中。

      言栀将目光投回不远处的席面上,寻找着何慎的身影,不一会儿,在不安的心跳声中可算寻着了他。

      何慎正拿着酒杯,与一人开怀对饮,言栀正欲偏离目光,在看清那人的面孔后突然睁大双眼,心中宛如劈下一道闪电,照得他脑海一片煞白。

      “唱的什么戏?”孙澄音手里还拿着鸡腿,他靠近言栀顺着他的目光问,“这有什么好看的?翻几个跟头,我也会。”

      言栀并未听进孙澄音的只言片语,眼神只跟着何慎动,何慎的动作牵动着那人的动作,只见那人起身,正欲与何慎一同离去。

      “坐在这儿等我。”言栀小声吩咐道。

      “你去哪儿?”孙澄音一把按下他的肩头,他的力气足够大,一把又将言栀送入座中。

      言栀皱眉道:“我去茅房,去出恭!”说着,又挣脱孙澄音的手,佯装无事般向着何慎离去的方向踱步。

      “难怪这么着急......”孙澄音撕下鸡肉,放入碗中,又猛然回头问:“你知道方向吗!就这么乱走?”

      何府太大,弯弯绕绕多得不行,言栀勉强记住来时路,时而僵硬躲在门廊后,待二人走远方才悄悄跟上,最后,自己却目送二人进了一间书房。

      言栀蹑手蹑脚走到书房半开的窗子下,将背轻轻抵在墙上时,二人已然开始了谈话。

      “江大人肯来我这上元席,想必是已然想好了?”何慎的声音尖利,语调拖得长,令人毛骨悚然,言栀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腹诽着何家,若是有个生如常人,那便是要烧高香才说得过。

      江潜的声音沉稳如初,气定神闲道:“又何必这般着急?我是京中调来填补空缺,早晚也是要回到京中,何大人不必白费功夫,届时自有他人来接替本官,留些精力应付他吧。”

      江潜的声音温柔依旧,闯入言栀耳中时,后者不由自主牵出个笑。

      “可是江大人对交易有什么不满之处?若是如此,一切条件皆好商量。”何慎说道。

      “实不相瞒,”江潜道,“夔州官府的那些琐事本官自己都未曾理清,又如何与人交易呢?”

      “若是如此,何府再等上大人一等,又有何妨?”何慎靠在窗子旁,硕大的背影突然映在言栀脚边,吓得他向后一缩。

      江潜一时无言,像是在忍耐一般,随后叹道:“何府要庄子,要田地,前刺史一并给了,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何慎苦笑一声,道:“江大人曾为堂堂丞相,不明白何氏的苦难也是情理之中,何氏族人白手起家,是靠经商成为一方巨贾,方才跻身世家,其中辛酸苦辣不堪言说,若能为子孙多积攒些便是足够。”

      “如此,便足够了么?”江潜微微扬起下巴,反问道。

      何氏族人与夔州官员相互勾结,日益腐败的夔州与其一旁的虞州、密州皆是格格不入,自江潜上任丞相,上奏推行流官,方才有所起色。夔州百姓从最初的敢怒不敢言,私下骂着两句“何贼”,到了如今转而称颂江氏,其中转变,实属不易。

      “月糜州内钱,日廪仓中粮。此番倒还不够?”江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平和,却掷地有声。

      言栀清晰听见何慎的叹息,与其说是叹息,倒更像是隐忍。

      “江大人倒真是清忠履正。”何慎一字一顿道,颇具嘲讽。

      江潜正欲回答,却听到一阵骚动,倏然将头转向门外,言栀紧紧捂着嘴不敢出声。

      “谁!”何慎惊道,径直将门推开,一个瘦弱侍女颤颤巍巍跪倒在他面前,眼泪像是从屋檐下滴落的雨滴,洒在了台阶上。

      “大,大人......”侍女带着哭腔道,面容姣好,梨花带雨般谁见了皆会怜惜三分。

      何慎沉着脸问:“何事慌慌张张?”

      侍女抹去泪水,道:“奴、奴婢在打扫席面时没有寻见大人的扳指......奴、奴记得大人将扳指脱在桌上,奴怕丢了......”侍女前言不搭后语,语无伦次应和着战栗的身体,紧张极了。

      何慎略微眯了眯眼,问:“可曾寻到?”

      侍女小心翼翼道:“还未寻见......正想来书房瞧瞧,看看是不是大人带回了书房?”

      何慎摸着自己的拇指,这儿原本戴着一个玉扳指,“这可不行啊......这扳指可是江大人赠与我的,是万万不可丢的。”

      江潜立在一旁,不由想起不久前自己立于城门外,不得不将手上扳指“赠与”何慎,方才被准许进城的这档子事。

      想来何慎便是以为凭着这枚扳指,便能显示他与江潜关系斐然。

      “快找!”何慎厉声道。

      侍女吓得缩了缩身子,无声哭了起来,“大人,大人......奴婢四处都找遍了,让他人都帮衬着寻了,便是将整个府邸翻过来也没有寻见啊......”

      “你是何意?”何慎走到她的面前,捏起侍女的下巴,“今日上元席上都是我的贵客,你还敢怀疑他们不成?”

      “不、不敢......”侍女撇过眼,不敢看他,“只是,只是奴婢听说,今年是多了许多新面孔的......”

      “放肆。”何慎冷冷道,转而换上一副笑面看向江潜,“江大人见笑了,府上小厮不懂事,当真该罚。”

      “无妨。”江潜说着,先一步走出书房,外头天色橙红一片,席间喧嚣依旧。

      何慎思索片刻,却又说道:“听这婢女所说,倒也并非没有道理,也怪我放置一旁,他人无心取走倒也不一定。”

      “大人的意思是?”江潜回眸问。

      何慎温言笑道:“江大人不妨与我一同回席间寻找一番,寻得了扳指,便还给江大人,权当做是赔罪了。”

      江潜心中冷笑,却也道了一声“好”。

      穿过回廊,兜过弯弯绕,言栀总算是回到了雅席,席上大多倒的倒,睡的睡,唯有孙澄音一人瞧见了言栀,冲他嬉皮笑脸道:“看看!爷的酒量!”

      言栀连连点头称是。

      “怎么了?”孙澄音凑近问,“去方便了一回,花了这么多时辰,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跌茅坑里去了。”

      言栀的思绪还未追上他的身子,只喝了两口水稍加掩饰,道:“何府太大了,找不到,找到了也回不来。”

      “是么?”孙澄音眯了眯眼,笑着夹了一筷子肉。

      “是啊。”言栀环顾四周,疑惑问:“苏迪雅呢?”

      孙澄音执着筷子晃了晃不远处的花园,道:“小妮子坐不住,自己玩去了。”

      言栀顺着望了一眼,大抵是自己走得太快,方才路过花园并未瞧见她。他又喝了口水,碗中还是空荡荡的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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