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青

　　听到枪响那一瞬间，宋懿涵心脏都揪起来了，他听见贾庄大喊程华弌的名字，然后他就不管不顾的跑出去，看见了倒在鲜血淋漓地板上的男人。

　　他吓傻了。

　　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扑过去跑着男人号啕大哭。

　　医院的高级病房内，几个护士规规矩矩地站一旁，这次枪击时间发生得非常突然，堀川斋是当即毙命，而强中程华弌的那颗子弹离他心脏不过仅仅一寸的距离，可以说是跟阎罗王关擦肩而过。

　　特高课的人，因为这次失误，所有领导被降职减薪。

　　程华弌醒来之后，是一个月之后。

　　他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插满了管子，可他还是撑起身子坐在床头，脸色带着苍白，一张脸盯着站在窗前的男孩。

　　“懿涵，过来。”程华弌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逼出来，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他应该生气的，看着他瘦骨嶙峋，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没有忍住，出声道。

　　已经有很久，他都不再舍得打他骂他，只会强行克制自己的怒气。

　　他瘦了，明明以前没有这么瘦的。

　　真的太瘦……

　　“你醒了。”宋懿涵抬起眸看向他惨白的脸的时候，隐忍着哭腔，“程华弌，你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你却好好活着，没有死？！”

　　“你实在太狠了，太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恨他，恨他决绝的手段。

　　说再多也没用了，他所有重要的一切都被摧毁，他要面临的……会是周而复始的精神折磨和心理折磨。

　　全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懿涵……”程华弌只是看着他，很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他不能够，“我想过很多次，想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不怕死，但我怕我的爱人不知道我因何而死，原谅我的决定，也原谅我的绝情。”

　　我亲爱的人啊，原谅我对你的冷情。

　　只是民族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他只能选择更伟大的利益。

　　挽救国家于水火，需要千千万万的人奋不顾身。敌人不会知道他们的对手有多少，只要不愿意成为奴隶的人，都会成为他们最强劲的敌人。

　　闻言，宋懿涵的眼睫深深一颤，有些困难地说道：“小少爷，可我熬不下去了……”

　　这种折磨，这实在太痛苦了。

　　程华弌把掉身上的管子，像跟小时候一样，把他抱在怀里面，就那样抱着：“懿涵，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再坚持一下，很快的。

　　宋懿涵拒绝了他，哽咽着，抬起眸看向他：“是亲手杀了宋余昭，就连老佛爷也因你而死，你是叛徒，汉-奸……我没有办法原谅你，所以，你就放我走，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程华弌想反驳，话却堵在了喉间，眼里闪烁过一抹怔愣。

　　知道他没有办法接受他了。

　　宋懿涵亲眼看见了他杀死宋余昭。

　　就算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把真相说出口。

　　程华弌眼里的闪烁痛苦看在宋懿涵眼里，他是知道程华弌在犹豫了，说不出话来了。

　　心口像被抓扯般地疼，疼得他很想弯下腰来。

　　“我已经不想跟程家有半分瓜葛了，我就想……跟我爷爷在一起。”宋懿涵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慢慢说道。

　　“你一个人，没办法照顾自己。”程华弌还在自欺欺人道。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宋懿涵反问，语气有些苦涩。

　　“懿涵！你非要跟我唱反调是不是？”程华弌被气得不轻，朝着他说道。他不愿意，即使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巨大的隔阂，他也要努力地去抓住。

　　程华弌的的脸色更加糟糕，糟糕得宋懿涵都不忍心去看。

　　“是！”宋懿涵的反应非常激烈，哽咽着反驳，“从小到大，我在你面前从没有选择的空间，你要我怎样，我就必须怎样。”

　　“你要我往东，我就必须往东；你要我吃东西，我就不能喝水……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做？！我不想要看见你！我恨死你了！”

　　程华弌对他的要求一向就是听话、顺从，他从来就不听话，不顺从！

　　“程华弌，我看不懂你，或许有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让你不得不牺牲掉很多人，包括我……但我不行，我没办法接受你牺牲掉我。”宋懿涵注视着他紧绷的脸说道，“我们就这样，放我离开，对你我都好。”

　　他的人生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东西，但是对于程华弌，他并没有那么重要，如果有一天在利益权衡之下，他被抛弃，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他和永远止境的黑渊……

　　就像这一次。

　　“放你离开？宋懿涵，你在说什么笑话？”程华弌脸色有些僵硬，勉强露出一抹冷笑，眼里掠过伤楚，“我放你离开，那我呢？懿涵，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绝情，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宋懿涵打断他的话，言词有些讽刺：“程华弌，够了……看见你虚伪至极的样子，我真的觉得无比恶心……”

　　看见他跟日本人言笑晏晏。

　　看见他亲自下令枪杀宋余昭。

　　他跪在地上像狗一样哀求他的时候，他完全看不出来他的强大？！他只觉得自己像小丑一样。

　　“……”程华弌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宋懿涵是他的软肋，当这根软肋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利刃一样插进胸口，痛楚可想而知。

　　“程华弌，我恨你。”宋懿涵苦笑一声，心口泛着疼痛，“我不想跟你有一点关系，你也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

　　他不想跟程家有任何关系了，或许当初他就应该跟爷爷离开京城，回到江南，这样他就不会爱上程华弌，不会这么痛苦。

　　宋懿涵说完了之后，就站起身来，要离开这里。

　　“宋懿涵！”

　　程华弌低沉的嗓音从他身后响起，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道，“我没有同意，我没有同意你就那么走了！！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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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懿涵的身影一颤，唇紧紧抿住，眼眶忽然湿了。

　　或许他跟程家之间，本身就是一段孽缘，爷爷跟老佛爷是，他跟程华弌也是，都是互相折磨对方，互相让对方痛苦。

　　离开了也好。

　　离开了，痛苦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

　　宋懿涵并没有理会程华弌，他只是想在这个人醒来之后，彻底跟他断了关系。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

　　他要去看万里山河。

　　更要去万里河山寻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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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他已经走了。”贾庄上前一步答道。

　　宋懿涵是铁了心的要离开，谁也拦不住他，就像儿时的他一样，只要想要离开，多高的围墙都拦不住他。

　　“我不准！”

　　程华弌激动地说道，但刚刚醒来情绪如此波动，伤口隐隐又有裂开的痕迹。武江闻言连忙走上前来，程华弌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仍是狠狠地说道，“滚开！把他给我找回来！”

　　他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想他好好的。

　　他不会放他就这么离开的。

　　“小少爷，对不起，我不能。”贾庄立刻站在一旁没动了，“不要为难他了，少爷，放过他吧，他已经很痛苦了……”

　　“宋懿涵。”程华弌推开贾庄搀扶他的手，目光涣散地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他把他的心伤了，那是一道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伤痕。

　　贾庄看着他的脸，泪水自眼眶落下，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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