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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山夜话
莹嫇和褚欢两个全然不同的观念烙印在了乐游弟子的心上,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哀伤什么呢,大抵是,云屏长老将这样的课放到入内门前的最后时间里,要他们勇敢不留遗憾,或许是掌门长老他们真的留有很多、本可弥补的遗憾。
他们叹惋可惜,但往之不谏,除此之外,再想不到其他缘由了。
而莹嫇在帮褚欢挽回了误人子弟后果之后并没有急着下山,她并不似说的那样着急,看着也没有很想念家里的人,反而特意找上了傅东风。
双月境出入口是她们红枯山,傅东风不是从红枯山离开的,此事虽没那么要紧,但总要说清楚。
尤其是,她们的弟子红羽对人家做的事,若是乐游大师兄是恩怨必报的人,红枯山与乐游山的梁子可结大了!
莹嫇以为,傅东风能从双月境安然归来,双月境的那点秘密,恐怕也不是秘密。
傅东风赴莹嫇邀约之时已月上中天,这时候断然不会有弟子来打扰,自然也不怕他们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他惬意地出了房门,慢悠悠踱步,却没料到楼夙这小子今日不晓得哪里不舒服,半夜睡不着倚栏凭望月,撞了个正着……
师兄弟两人隔着一段洒满月光的回廊相顾无言,楼夙惊讶又古怪地看着整洁端正的大师兄,猜到他应是要去赴约。
月色正好,风轻柔拂过发丝眉眼,情人悦慕诉衷肠那般的低语柔声,楼夙靠着栏杆,偏头笑问道:“佳人之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东风从小师弟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不甚分明的颤抖,细想又觉得不应当,摇摇头,一笑置之。
“想什么呢,是莹嫇前辈有事找我。”
“怎么挑这么个时候?”楼夙上下打量他大师兄,不笑了,皱眉道:“难道是双月境的事?我陪你一起。”
傅东风:“小师弟休息去吧,不睡觉当心长不高。”
“这说辞你都用了八百回了。”楼夙快步走到傅东风身前,伸手比了比两个人的个子,一年了他又长高了不少,站到傅东风身前竟不比他矮多少。
“我还会长高的。”
“……”傅东风:“不长高也行了,不算矮了。”
哄孩子早点睡觉的伎俩不好用,傅东风向他妥协,“来吧来吧,好奇心这么重,当心害死阿玄!”
阿玄是不可能让害死的,一只死鬼猫猫不会死两次。
楼夙同傅东风一起到了与莹嫇相约的地方,僻静的静山上,傅东风一个没有仙骨的人,大晚上要来爬山,想想够心酸了,幸亏楼夙一起来了。
莹嫇掌门看起来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除傅东风之外还有一人,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傅东风:“前辈不必担心,他是我小师弟,双月境的事不必避讳,他不会乱说。”
青松一般挺拔的少年以护卫的姿态居于傅东风右侧,不闪不避地迎上莹嫇打探的神情,唇角含笑,眸中幽暗深邃却有藏不住的戒备,令她想到一种软糯的吃食,栗子。
外壳坚硬,内里再柔软不过,又像只色厉内荏的猫猫幼崽,向外风骨凌然,向内却露出了爪心粉嫩的软肉,偏偏这位乐游首徒半知半解,视若无睹,惹得她发笑。
“乐游弟子都是妙人啊!”莹嫇感慨一句后才道:“不兜圈子,我想同你聊聊双月境的事。”
“聊什么?聊一聊贵仙门红羽仙友毁掉借给在下出入双月境的钥匙,还是明知我因何不得出却向乐游山亲友说我已经死了呢?”
莹嫇:“红羽所为无可辩解,我们红枯山世代都是这么做的,如你所知的,入双月境的仙道弟子要么没回来,要么回来后不得说其中实情,也是红枯山逼迫的,大多入双月境的人,在亲友眼中与死无异。”
她这样坦然据实已告,倒叫傅东风不得不怀疑其中另有内情了。
“素闻乐游首徒聪慧无比,可看出来双月境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傅东风不答,静默良久,山间草影簌簌而动,一时间有些慌乱的意味。
莹嫇轻笑,“什么呀,不过如此……”
“双月境是两个世界的合称,我们这里是一个,你到的地方是另一个,而红枯山是连接双月境的通道。”莹嫇道:“或可说,我们的来历,兴许同源。”
和雪原冰上的那些人,同祖同源……
楼夙不知道双月境是什么境况,但从大师兄的伤势上可见一斑。这话说得有些吓人,那里是一处极恶之地,我们和他们同祖同源。
总不会是闲得没事活在这里的人跑到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拓荒,绵延子嗣,所以只能是他们的先辈都曾来自那里!
傅东风怔然片刻,惊道:“难不成红枯山想回到那里?”
不然实在解释不通,她们为何要将此间的人不遗余力放逐到那里,想改变双月境极恶的人心。
他道:“会不会有些痴人说梦呢?”
“不,已经看到成效了。”莹嫇眯着眼眺望远山,“总有一日能成。”
傅东风问道:“那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并非不知道南疆双月重叠时的裂缝吧?怎么眼睁睁也不做出举措,不怕从那里出来的人将真相广而告之吗?”
“那道裂缝你出来的时候很容易吗?”莹嫇莫名看向他,“九死一生褪了半身皮,铤而走险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勇气。”
“不然会多出来多少个绛珠和温青时呀!”
莹嫇如此说道,楼夙错愕,他看向傅东风,大师兄面色并无异常,可见他早知道。
“大师兄也认得绛珠?青时师兄是从双月境来的?”
“那是曲濯生母,怎么,你也知道绛珠?”
楼夙三两句将他知道的,谢三问与谢乙、谢乙谢乙与绛珠的关系道来,不禁说道:“无巧不成书。”
曲濯已经是他们饕餮堂的伙计了,他们乐游山与浮玉山,百年间交好绝对不成问题,还有陈昏师兄在,千年交好也不是难事。
说到曲濯这里,傅东风不得不向莹嫇确认一下,“南疆的裂缝并非人人皆知,之前太和山顾双城送曲濯入双月境之事,难不成是你们告诉他的?为何?”
“是我们告诉他的。”莹嫇并无辩解的意思,眉峰轻佻混不在意道:“绛珠杀了李赋秋,我们助绛珠逃回双月境已是和他结下梁子,愁与恨这等事非亲历之人,旁人不好置喙,所以就将南疆的裂缝告知他,算是抹平了助绛珠的事。”
傅东风:“仅仅如此?”
“不然你还想有什么内情?我们与太和山做了什么交易?”莹嫇嗤笑,“人家可看不上我们!”
单就顾双城的事,李赋秋的死因在前,他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令人意外。
傅东风和莹嫇互相透漏了些双月境的真相,各自隐瞒了多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好歹揭过去这段恩怨。
他和楼夙转身要走,身后的莹嫇喊住楼夙,“你等等,我今晚就要离开乐游山,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乐游山的大师兄,你先下山,我有事要和你家小师弟说!”
傅东风驻足看向楼夙,莹嫇道:“这么大个人,难道怕走夜路?我又不吃人,你家小师弟我全须全尾的给你还回去。”
神情闪烁似有犹豫的楼夙道:“大师兄,我确实有些事……要请教莹嫇前辈。”
傅东风:“我不能听?”
“嗯,不方便。”
言已至此,傅东风再赖着有不尊重小师弟的意思,他握着一颗夜明珠,小心避开下山路上繁茂的枝叶,长夜离天明还有段时间,他心下喜忧不明。
小师弟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却不方便让他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转念一想,想到自己,我怎么就没什么心事不能让他知道?
那到底是什么心事呢……
神游天外,一个不注意,差点让旁逸斜出嫩黄的荆棘花绊倒,傅东风便不想了。
山上在吹冷风的楼夙和莹嫇半晌不说话,莹嫇恼人地眯眼笑道:“突发善心,还当你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呢,信不过我?”
楼夙:“……没有。”
没什么好倾诉的,但确实信不过她。
莹嫇开门见山,“我记得,你说你喜欢乐游山,喜欢乐游山的一切。”
楼夙轻点头,僵着脸道:“初到乐游山的一年,是我此生所历见的最好。”
莹嫇:“后来就不是了吗?”
见楼夙不答,她笑道:“乐游首徒南涧红枯山之行是我的两个弟子接待的,我们都当傅东风出不来了,死在双月境八成就是他的归宿了……哎哎哎,你别瞪我呀,凶神恶煞的,他不是没事嘛!”
楼夙冷冷睨了她一眼,依然没说什么。
“这么生疏啊,楼小仙长?”莹嫇调侃道:“来乐游山传过傅东风的死讯后的前两年,听白麓说,有位楼小仙长隔三差五跑来南涧,待个片刻时辰就走,最短间隔一天来一次,最长半月来一次,你那么喜欢南涧啊,红枯山下浣纱摸鱼的妇人小孩都记住你了!”
“思来想去,归结于你们师兄弟感情甚笃虽说得通,但也没见傅东风其他的师弟师妹来南涧时时询问守候,我之前一直想不通,见到了真人才知道。”
莹嫇嘲笑他,“楼小仙长,你的思念只能忍受半个月啊!”
“不是只能忍受半月。”楼夙梗着脖子,强自镇定淡然回道:“近四年我没有见到大师兄,后来去人间,也没再去过红枯山,是你的弟子没有说清楚。”
“好,就算我的弟子们没有说清楚,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楼夙低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确实没明白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问道:“您第一位夫君的事为何不让仙道史书详载?”
因为她要记着仙道赋予的红枯山掌门莹嫇的荣光啊,忘了那一天她失去的挚爱。
两个人的名字放到一起,那就永远也忘不了了。
诚然,第一人铭心刻骨,后来遇到的再没有那样轰轰烈烈和细水长流,她也喜欢。这话可不能告诉人家小弟子!
她只是说:“为了遗忘。我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心动喜欢都不曾后悔,尽管如此,仍愿仙道弟子不再步我后尘。”
楼夙则不然,他想自己和傅东风的名字,在今后的百年、千年都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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