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作者:银两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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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六章 君民


      “毕大人。”
      “杨大人。”
      二位大人客气的作揖行礼。
      毕云波眼一抬,看到了杨大人桌上的砚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杨庭侦:“这砚台出自粤地,是为端溪砚台,所用石料出自龙岩坑。”
      毕云波忍不住赞道:“端溪砚台举世无双,研了墨,就算是放上半天也不会干涸,龙岩坑的石料更是开一块少一块,京里的砚台多为徽州产,不知杨大人这方砚台从何处得来?”
      杨庭侦见他喜爱,便客气道:“毕大人若是喜欢,拿去便是,此砚出自粤地,由两广总督林家祥赠与。”
      “林家祥……”
      杨庭侦叹了一口气。
      此前吏改之法流言四起,源头查来查去查到了这个两广总督头上,赋税司一封折子去替林家祥求情,更是锤死了这林家祥与他们是一伙儿的,赋税司折子上去之后,这两广总督成了众矢之的,参他的折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卖爵鬻官、欺上瞒下、贿赂公行……罪大恶极。
      现在,人已经是没了。
      “好手段,”毕云波感叹。
      不知是感叹韩相爷的借刀杀人,还是感叹赋税司的将计就计。
      杨庭侦也是装聋作哑,笑眯眯地问他,“毕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为,”毕云波想想道,“为了吏改,此前吏改之事,十八王爷提出的那一系列措施,下官觉得颇为有趣,特来讨教。”
      杨庭侦深感意外,“此事所有人都深恐不及……”
      “吏改之法,看似强悍,实则,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是将少部分权贵们的利益给纾解了罢了,对于帝国而言,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杨庭侦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十八爷现如今不在,便也不敢擅自开口,只是道:“毕大人说的有些道理。”
      毕云波笑笑,“无妨,杨大人提防着一些外人,也是情理之中,毕竟现在朝堂局势不明。”
      他又道,“十三爷得了势,整个朝堂都开始归顺,御史中丞胡言吾在他面前说了一句‘先帝遗诏’,就被打的皮开肉绽,后面,又是将御史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出来,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擂,不将这些倒刺拔干净了,有些人,怕是夜里连觉都睡不安稳。”
      倒刺?与胡言吾这个小倒刺相比,赋税司才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倒刺。
      “朝堂之事,如月盈月满,我等,只需做好分内事,其余的,就交给老天,“杨庭侦严肃道,“就算被杀头,被流放,我等也是做到个问心无愧。”
      听了这话,毕云波倒是有几分不屑。
      杨庭侦继续道:“毕大人身为内军总管,执掌七里河大营,又为十三爷的旧部,若毕大人今日前来是劝我等作罢,那毕大人还是请回吧,我等做事,但求一心一意。”
      “杨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毕云波道,“为官者,为的非帝君,而是万民,朝堂之上诸多争端,乃实实在在的内耗,毫无意义。”
      杨庭侦点点头,以为毕云波顺势要劝他一心一意侍奉新皇时,毕云波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惊失色:
      “杨大人可曾想过,朝廷党争的原因是什么?”
      “无非利益二字。”
      毕云波摇摇头,“无非皇帝二字。”
      杨庭侦心里一惊,心里已经猜到了毕云波要说什么。
      于是连忙制止他道:“毕大人!有些话说得!有些话不仅说不得!也听不得!下官公务繁忙,此次便到此为止吧,有什么话,下次再说!”
      毕云波“哈哈”一笑,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番场景一般,也是不再多说,双手抱拳,作揖行礼。
      “诸位大人公务繁忙,我替天下万民先谢过了,告辞!”
      说罢,也不等杨庭侦回礼,便直挺挺的走出了赋税司的大门。
      走出赋税司,再走出户部衙门,再走出六部衙门。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过了中秋,晟京是一日渐一日的寒了起来。
      毕云波从六部出来,跨过拱宸桥,在桥下看到了等他的毕云山。
      “二哥,”毕云山骑了一匹马,手里还牵了一匹。
      毕云波走过去,从毕云山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六部那边怎么说?”
      “没怎么说,”毕云波神色漠然。
      毕云山只道二哥是去六部替胡言吾游说去了,二哥这幅表情,看来是出师不利。
      胡言吾出事,整个毕家都很担心,毕云山便宽慰他,也像是在宽慰自己:“十八爷说,没事的,一切都能化险为夷。”
      “十八爷?”毕云波笑笑,“他自身都难保,还想替胡言吾开脱?”
      二人骑着马,在牌楼大街上慢慢走着,先帝死了还不到十日,整个大街依旧一派萧条。
      “十八爷让我给二哥你带一句话。”
      “哦?什么话?”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嗯。”
      许是毕云波的反应过于平淡了,许是毕云山参不透那句诗的意思。
      毕云山感慨万千,“你们这些人,说些话都和打哑谜一样。”
      毕云波笑笑,眼褶里似乎有几分勉强。
      这时,一人出现在了牌楼大街上,他负手看着毕家兄弟,客气的点了点头。
      “李大人,” 毕云波看着这人,“好久不见。”
      李玄甫:“下官听说毕大人对本司的吏改之法很感兴趣,作为吏改之法的草拟者,下官深感欣喜,因此才唐突将毕大人拦下,还望毕大人勿加责怪。”
      毕云波:“吏改之法激进,却也不是无可取之处,李大人这若是不嫌弃,还请去七里河一同商议。”
      李玄甫摆摆手,“七里河过远,不如就地找个茶馆坐下来。”
      毕云波翻身下马,“也好。”
      毕云山见势也欲翻身下来,却被毕云波制止,“大营中,还有一些事要办,你且先回去,我这边做完了便回去了。”
      “是。”
      毕云山虽然不知道二哥和李探花要干什么,但感觉应该是很重要的事,他便也不再过问了。
      然后他一拉缰绳,又是一个转头,忽然愣住了。
      拱宸桥上,两个官差一样的人,押着一个官员,正在往这边过来。
      那两个官差,看衣服像是大理寺的人。
      而被押着的那个官员,正是御史大夫唐百虎。
      李玄甫与毕云波也是看到了那一幕。
      “走吧,”毕云波牵着马,催促着发愣的毕家老四。
      毕云山对毕云波点点头,然后牵着缰绳驭着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大理寺将唐百虎押往的是大理寺诏狱,诏狱和一般的牢狱不同,是专门关押□□的地方。
      诏狱的位置在晟京外城的东北角,从大理寺到诏狱,要走完近乎半个晟京。
      唐百虎头发花白,胡须也是花白,整个人佝偻着背。
      秋日风干气燥,小老头儿也像是缩了水一般,慢吞吞的在往前移动着。
      景帝还未下葬,唐百虎依然是一身黑衣,在蓝衣官吏的押送下,接受着老百姓的注视。
      这大官儿,看来是犯事儿了。
      按理说,国丧期间是不处理大臣的,这官儿不知是犯了什么罪,竟然让当权者打破了这个惯例。
      唐百虎一颗花白的脑袋迎风招展,好像四十年前第一次被皇帝钦点为状元时的骄傲。
      状元又如何?
      该被流放被流放,该被关押被关押,该被杀头被杀头。
      星月楼。
      李玄甫站在四楼的窗边,等押解的那伙子人都看不到了,才将窗户关上。
      毕云波:“时局不稳哪。”
      李玄甫从窗边走了过去,坐了下来,给毕云波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先帝驾崩,朝堂势力重新洗牌,自然不稳。”
      毕云波端起了那杯子,依旧是上次段暄招待他用的骨瓷杯。
      这次用的茶叶是武夷大红袍,琥珀色的茶汤躺在半透质地的骨瓷杯中,漂亮的恰到好处。
      这么漂亮的骨瓷杯,全大陆都找不到一套,可毕云波一来,星月楼便心领神会,拿出来了招待这位贵宾。
      “星月楼,是十八爷的产业。”
      毕云波忽然道,虽然是猜测,但是用了肯定的句式。
      李玄甫不想瞒他,点点头,“原本是大法师的,后来给了十八爷。”
      毕云波:“大法师为何要让十八爷回京?”
      这个问题有些唐突,李玄甫却也不介意,道:“十八爷原本在钱塘养着,作个道士,大法师算出国家有难,国家有难,道士便下山。”
      “那十八爷后面在京里搞出的种种事情,也是大法师的意思吗?”
      李玄甫摇了摇头,但他对毕云波的这些问题显然有些不满,“他做的这些事,出发点都不是他个人,看似疯狂,但无一不是在为这个国家打算。”
      毕云波笑笑,“谁不为这个国家作打算……”
      李玄甫听出了毕云波话里的意思,道:“您是十三爷的人,您与我们,政治立场确实不同,现如今的局势……最后我们就算全部被杀了,也算是问心无愧。”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毕云波一把将茶水倒了肚里,开始谈起了正事,“李探花聪明绝顶,下官一介粗人,有个问题想问李大人,何为国?”
      “国者,四方城郭之内一块玉也,有边界,有人,便为国。”
      “那这个人,是何人?”
      “自然是人民。”
      “那君呢?”
      “君出自于民。”
      毕云波点点头,“君重还是民重?”
      “民贵君轻,自古便有的道理。”
      “君驭民,还是民驭君?”
      李玄甫沉思了片刻,“君驭民,但民信君。”
      毕云波笑笑,“驭民,信君?”
      李玄甫眉头皱了起来,眉目间似乎藏了千山万壑。
      “你们搞的赋税之法,是为了解决国家的财政危机,也就是为了保障人民的生存利益,而吏改之法,则是为了保障赋税新法的长期通行。”
      “从古至今,这片大陆上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太平盛世,普通人民也是仅仅解决了温饱,包括贞观、文景、康乾,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李玄甫静静的看着他,并不回答。
      “就是因为那个‘君’,只要有君在,那么这个国家的结构便不会改变,从君到民,一层一层,君像个神一样接受民的供养,在最富饶的年代,最底下的民,能做到的也就是只能吃饱。”
      李玄甫摇了摇头,“民与君,不是对立的,民生,是历代君王的心头大事。”
      “君重民,不过是重那个位置罢了,”毕云波道,“君才是压在民上的一座山,若是没有君,民会活的更好。”
      “不是的,”李玄甫摇摇头,面色凝重,“君与民,相辅相成,您所说的那种情况,是因为在君与民之间,还有个‘士’,士出于民,但对于民而言,士是个中立的东西。”
      “‘士’也有自己的抱负,但后面免不了各种利益纠结,结党营私,欺上瞒下……所有的后果,全部都算在君一人头上,赋税司推行的吏改之法,要改变这种状态。”
      毕云波听完,半晌不语。
      李玄甫面前的茶杯还是满的,他只能提起茶壶,又将自己的茶杯添满。
      “听说,七里河最近也进行了一些变动,下官深感敬佩,”李玄甫端起茶杯,对毕云波一敬。
      毕云波也端起茶杯,与他碰了。
      “吏改?当真是为了民?”一杯下肚,毕云波又是开口。
      “自然。”
      “整个朝堂都不信,我也不信,”毕云波道,“十八王爷归了朝,太子被监禁,然后是六爷暴毙,现如今看似十三王爷得了势,但他一日未登基,那便一日未明。”
      “整个朝堂都认为,吏改之法,是十八爷扶持自己势力的方法,”李玄甫倒是不急,说的是不疾不徐,“可下官知道,赋税司也知道,十八爷,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
      “你是十八爷的人,你难道不希望他能赢?”
      “我不是十八爷的人,赋税司也不是十八爷的……我是‘民’的人。”
      “既然是民的人,那便更应该站在民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毕云波用手指轻轻的敲了一下桌子,“民,不用君。”
      李玄甫本想劝了毕云波,和他们站了一道儿,一起推行吏改之法,可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劝,毫无意义。
      他劝毕云波一起改‘士’,毕云波劝他一起改‘君’。
      君、民、士,三者之间的模糊关系,便是‘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人都在守卫自己心中的‘道’,而这个‘道’,并无对错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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