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事发时老管家不在场，具体发生什么，无从知晓。

　　当时只有小六子听见。

　　但小六子说他也不是很清楚。二爷回来之后，他照常负责烧水，提桶送进去，准备好洗浴用具便关门出来，守在外头。二爷有时候过于疲惫，经常泡在水里睡着。现在天气冷了，容易伤寒感冒，老管家吩咐他在外头留意，若是时间长了便提醒一声。

　　但昨晚不知怎么的，他坐在廊下打瞌睡，忽然听到里头传出一声滚出去。他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诧异小跑过去，贴着门喊了声“二爷”。里头却没动静。他悄声等了一会，觉着奇怪，猜测是有什么吩咐，便道：“二爷，出什么事了？要我进去换水吗？”

　　云乔察觉他有推门的征兆，立即道：“不要进来。”

　　小六子忙收回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听云乔语气没有困意，很清醒的样子，应该不会泡着睡过去感染风寒，也就放心下来。他重新回到自己位置上，打起精神，数天上的星星，守二爷是他的职责所在。

　　“那好，我就在外头，您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小六子朝屋里说。

　　云乔却说：“你回去歇着，不用守了。”

　　小六子犹豫了下，没动：“可是……”

　　云乔似乎没耐心，重复了一遍：“你回去。”

　　小六子只好先回去。

　　“那您早些休息。”

　　他一走，没过多久，里头就出事了。

　　下人们被巨大动静惊醒，以为二爷屋里遭了贼，操起家伙事蜂拥而至，准备破门而入。火光照在窗户纸上，人影乌泱泱一片。大家都担心十分二爷安危，二爷却命人在外面待着，一声暴呵，吓退所有人前进的步伐，厉声道：“一个都不许进来！”

　　大家忐忑不安挤在外头，面面相觑，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里头稀里哗啦砸东西的响动，还有吵架声。水声激烈。二爷似乎在骂人，气得狠了，手头拿起什么便砸什么。吵吵闹闹的也听不清楚在骂什么。

　　有人实在担忧主家，怕仇家上门，对云乔不利。他们想不通云乔为何不准人进，越听越心惊，壮着胆子道：“二爷，您还好吗？我们进去看看您，您没事我们马上就出来，一刻都不耽误。”

　　云乔直接踹飞了椅子：“谁敢进来，明天就从云家滚出去！”

　　椅子砰的摔到门上，大家心惊肉跳，吓得齐齐后退一步。

　　此话一出，没人再敢吱声。有眼力见的赶紧去请老管家。也只有老管家说的话在云乔面前有点分量。老管家匆匆赶到，路上听人说原委都说不清，莫名其妙，见大家都傻愣愣杵在门外。门底下漫出一滩水，从屋里淌出来的，好像是浴桶翻了，热水顺着台阶往下滴。老管家跨过水渍去敲门，奇怪问道：“二爷？”

　　云乔突然吼了一句：“全部给我滚！”

　　大家噤若寒蝉，惊恐望向老管家。

　　老管家转头去请洛云桢，回来时门已经开了，下人们在收拾屋子里的水。

　　云乔一言不发，没人敢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上前解劝。洛云桢只奉了一杯茶。老管家后来对说起此事，一直叹气：“上次我见二爷动这么大的气，还是老爷去世，亲戚们抢着来分家产的时候。”

　　洛云桢知道云乔不需要劝慰，需要一个人安静下来，好好整理情绪。过多的探究对云乔来说是一种冒犯，他从不喜欢跟人说自己的私事。老管家明白这一层，只是心疼，无法坐视不理。洛云桢同样明白，无奈道：“有个人跟我说，舅舅脾气不好，只是没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过，我们不知道，才误以为他真的不会发火。”

　　老管家再次叹了一口气：“能叫二爷发火的人已经不多了。”

　　洛云桢说：“许多事舅舅都藏在心里。”

　　“是啊。”

　　老管家背过手，望了望天，估摸着要下雨，“二爷从小性子沉默，不喜与人攀谈，也从不主动谈心事。”

　　洛云桢往屋里看了一眼，缓缓道：“我记得，有段时间舅舅很开怀。”

　　“也就那一段时间。”老管家知道他说的什么时候。

　　老管家无奈，想起过去既好笑又伤怀，放轻了话音：“那年出门历练，二爷去涿鹿走了一圈，才染上了些年轻人的朝气。花高价买回一套编钟，老爷说是败家子行为。他却喜欢得打紧，放在别院，每日都要跑过去看。后来那钟碎了，老爷走了，小少爷也去了长安。云家只剩下他一个人，风风雨雨挨着，我很少再看见二爷脸上有过笑。”

　　……

　　“皇叔脸怎么了？”

　　神医爷爷抵达云家，在正厅跟云乔洛云桢他们叙旧，喝了一上午茶。就诊前，瑞王爷趁正好没人过来探望阮峥，阮峥一见面关心他的脸。瑞王爷勾下一缕刘海挡住眼睛，造型散漫，有种天涯浪子的飘逸。然而他的心情不太飘逸美好，眼皮突突跳着，一下一下疼，木然道：“没怎么，起夜撞门上了。”

　　阮峥意味深长啊了一声。

　　瑞王爷觉得不对劲，转过头，“你能看见了？”

　　阮峥感受到模糊的黑影凑近，但分辨不出细节，道：“看不见啊？”

　　瑞王爷：“那你怎么知道我脸上有伤？”

　　阮峥：“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瑞王爷：“……”

　　什么都没看见，故意在那诈他。

　　结果他不打自招。

　　“我还以为你下不来床了呢？”阮峥以为他可能全身骨折，得躺上十天半个月，现在看来，云乔下手还不算重，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的，走路带风，大概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可能外加破相，看起来不太体面。这对一个要面子的人来说无疑是天降横祸。

　　瑞王爷以为奇耻大辱，没好气道：“别在那说风凉话了。”

　　阮峥拍拍他肩膀，深表同情，由衷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说啊，您堂堂一位王爷，住在人家家里，这么偷鸡摸狗的合适吗？”

　　瑞王爷一听更加来火，窜起来，道：“你说我怎么办，在人前，他把我当空气不存在，在人后，他被我跟烦了只会让我滚蛋。我们两个根本没有任何正常交流的场合。别说叙旧了，我连重新认识他的机会都没有。我能怎么办？”

　　“那您也挑个好点的时间，大晚上做贼呢？”

　　“这不只有晚上有空吗，安太守叽叽歪歪，讲个粮运讲了老半天，明明云桢都规划好了。他们一群精明耗子搁那一唱一和，显得多大功劳似的。商会所有人都在，我跟云乔的位置隔了十万八千里。回来他也不跟我坐一辆马车。我怎么知道他一回家就去、就去沐浴啊……就算他在沐浴，也没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吧。”

　　“……”

　　阮峥听完，无言以对，为他的厚颜无耻绝倒。

　　瑞王爷还挺不平衡，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义愤填膺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的脸疼了一宿，贴着个狗皮膏药，我怎么出去见人？涿鹿那边筹备粮食一摊子事，朝廷那边还有人对接，问起来我怎么说。你说，要是搁你，你会把云桢打成这样吗？”

　　这根本不具有可比性。

　　上次在客栈，洛云桢提着参汤误入，第一反应是退出去。瑞王爷这个人脑回路清奇，他当时一定很尴尬，尴尬之下为了体现自己镇定自若，遇事不慌，绝对没有掉头就走。他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干了什么正常人干不出来的事，让云乔暴跳如雷，导致被打。

　　阮峥都难以想象那场面。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后大家还要见面。照瑞王爷这样折腾下去，万一一发不可收拾，洛云桢夹在中间也难调停。

　　“你自己都说了，二爷脾气不好，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瑞王爷眼睛疼得一晚上没睡着，这会儿心浮气躁，肝火旺盛，正想找人好好发泄，谁成想落得她一通数落。

　　阮峥心想他也挺不容易，稍微缓和语气：“我也想帮皇叔出主意啊。”

　　瑞王爷：“什么主意？你出啊。”

　　阮峥一愣，反问：“我怎么出？”

　　她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信息零零散散，一切云山雾绕裹着这两个人。云乔肯定不会主动跟洛云桢讲过去的事，瑞王爷这边口风紧，一提起来，就支支吾吾藏着掖着。涿鹿那件事吊足了她的胃口，最后虎头蛇尾，后续完全空白。

　　“皇叔说我怎么出主意？”她提起这茬就来气，“你们到底怎么结的仇，有什么恩怨纠葛，我一窍不知，万一好心办坏事，犯了什么忌讳，适得其反，局面岂不是更糟糕了。皇叔藏头露尾，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

　　“不是我不想说……”

　　瑞王爷想了想，大概是回过味来，知道自己确实有点强人所难，“是我也不知道，十多年了，他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大怨念。”

　　阮峥端出一碟剥好的瓜子仁，等待他的下文：“来，说说看，我帮皇叔分析分析。”

　　瑞王爷仰天长叹，没有别的办法，沧桑地闭上眼睛。

　　心一横，豁出去了。

　　“还是得从涿鹿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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