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皇叔造反了

　　转眼便到了五月五端阳节，冰岩城及城外村落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欢腾气息。

　　城内街巷间，旱地龙舟赛正热闹举行，呐喊声此起彼伏；城外北境大营里，将士们每人都分到了粽子，总兵靳亮更是大手一挥，特意为军营与长谷关的兵士们添了数百头烤羊。

　　左都尉王升也格外“大方”，自掏腰包让人运来了数百坛好酒，供一众兵士今晚可以欢庆佳节。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清辉洒满大地。

　　长谷关城墙上的哨兵，忽然瞥见远处有几个人影正缓缓走近，仔细一看原来是王都尉。

　　另一位相熟之人满身酒气地从城墙上走下来，抬手拍了拍王升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醉意的热络：“多谢左都尉今日送的好酒！不过话说回来，晚上本是我当值，端午佳节的，你不在家陪亲眷，怎么大半夜跑到关上来了？你身后这些人是……”

　　王升心头掠过一丝紧张，面上却强装镇定，笑着解释：“前几日我遇上几个手艺人，他们耍的铁花那叫一个精彩，想着端午夜里给兄弟们添点乐子，特意带过来表演助兴。”

　　“这恐怕不妥吧？”那人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城墙上值守的士兵，“兄弟们还得盯哨，哪有功夫看表演？”

　　“有什么不妥？这时候哪会有敌情，让这几人在底下空地上表演就是。兄弟们在楼上站岗不耽误，我特意让他们跑这一趟，可别浪费了这份心意。”

　　右都尉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自己也往后退了退，给表演腾出了位置。

　　没过多久，那几个“手艺人”在城墙下一字排开。随着几声低沉有力的吆喝，他们手中的铁锤与烧红的铁块猛然相撞，刹那间，璀璨的火花如莲花般在夜空中绽放，紧接着几人舞动着手中器具，无数火花接连交织辉映，竟化作一条蜿蜒盘旋的“火龙”，将城墙下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昼。

　　城楼下的士兵与城楼上的哨兵，皆发出一片惊叹，甚至围拢过来看得聚精会神，欢呼声此起彼伏。

　　可就在众人盯着下方绚烂四射的表演时，关外暗处，几道人影正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缓缓靠近。

　　一刻钟后，借着火花四溅的掩护，那些喝过酒的将士率先倒了下去，酒水中早已被下了迷药。

　　紧接着，空中炸开的焰火里竟也掺了迷药，药雾弥漫开来，城上城下的人断断续续失去力气，直挺挺倒在地上。

　　王升见计划得手，心脏狂跳不止，既紧张又后怕。他怕还有人未被迷倒，慌忙跑到城楼室内查验，只见里面也倒了一大片。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晚的事太过顺利，顺利得有些不真实。但箭已在弦上，容不得他再多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毕竟再过一个时辰，北境大营的巡逻队便会抵达，王升不敢耽搁，当即转身从内侧去推城门。

　　门轴缓缓转动，他探出头朝城外喊道：“你们的大军呢？怎么还没到？”

　　城外之人却不急不缓地回道：“大军就在一里之外，一刻钟后便会赶来。不过我家大王有令，入关之前，须亲眼见到废帝，以及他的随身玉印才行。”

　　王升心头暗恼：事到临头还多生枝节！

　　但孙氏也早已坐不住，此时带着云奕就在关内的不远处等候，所以王升倒也没有慌张，压下火气应道：“好，我这就去请他们过来就是。”

　　一刻钟后，长谷关外的铁索桥缓缓放下，蒙石首领率领三万铁骑已然兵临城下。

　　他目光扫过从城门内走出的一个半老徐娘，当即皱起了眉。

　　“你就是孙太后？”他语气带着几分轻慢，上下打量着孙氏，“是老了点，不过年轻时倒还算周正吧。”

　　孙氏闻言，脸色骤然一沉。

　　她瞥向几步外裹着厚重皮草、满身肥肉的蒙石首领，心底一阵厌恶，此前与蒙石部落交涉，全是派暗卫出关代劳，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对方。

　　蒙石首领那蛮夷做派，毫不掩饰、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更是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只觉作呕。

　　“小皇帝呢？”蒙石首领骑马往前半步，语气带着催促，“废帝也是皇帝，见了他的面、验了玉印，我等才好奉命入关。”

　　孙氏身后的云奕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云奕心里清楚，蒙石部落的人并不蠢，他们想破关劫掠是真，但也忌惮大炎的势力，故而也要假模假样找个“出师有名”的由头。

　　他假装自己不懂中原朝堂上新帝与废帝的弯弯绕绕，在他们眼里，只要见到皇帝的随身玉印，便只认持印之人是大炎的掌权者，也愿意听此人调遣。

　　云奕不肯挪步，孙氏直接侧身让开位置，躲在她身后的云奕，才不得不低着头，慢慢显露出来。

　　孙氏当即举起手中玉印，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催促：“信物在此，蒙石王该放心了吧？再耽误下去恐前功尽弃，北境大营的人随时可能反应过来！”

　　蒙石王也知时间紧迫，不再多言，抬手一挥，便命人将孙氏与云奕一同带上。

　　随后，他亲自率军依次入关，计划兵分两路，对北境大营形成合围之势。

　　北境军营本就设在开阔平原上，而长谷关一带地势偏高。蒙石部队往大营方向行进没多久，便能远远望见夜色中，北境军营里那片连绵的亮光。

　　提前入关的蒙石兵，早已按计划分散到北境军营四周，在营帐角落与干草堆旁埋下火油桶。

　　这边蒙石首领立于高处，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神色，大手一挥：“两侧箭手就位！”

　　待麾下士兵将箭头上尽数裹好浸油布条、点火引燃后，他厉声下令：“放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万支火箭即将离弦的瞬间，蒙石军队身后更高的山坡上，忽然传来急促破空之声！无数箭羽如暴雨般自高空倾泻而下，精准射向坡下蒙石阵营。那些手持火箭的蒙石兵们，在暗夜中亮着火光的身影，成了最显眼的靶子，一排排应声倒下，火箭尚未射出便已熄灭在血泊里。

　　“不好！中了埋伏！”

　　蒙石首领惊觉不对，脸色骤然煞白，忙抽出腰间宝刀回身格挡，试图挡开身后射来的箭羽。

　　他哪里知道，远处军营里的火光根本是诱敌的空城计，北境总兵靳亮早已带着大军设下口袋阵，埋伏在四周的山坡上，就等蒙石部落的人钻进包围圈，再来个关门打狗、釜底抽薪。不过转瞬之间，原本气势汹汹的蒙石军队，便已陷入了反包围之中。

　　乱军之中，孙氏被突如其来的箭雨与反杀之阵彻底震在当场，手脚冰凉，连呼吸都险些停滞。

　　眼见蒙石士兵成片倒下，云奕也本能地仓皇狼狈躲闪箭羽，可无意间回头时，他却在跳动的火光中，瞥见了山坡之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是云翎！

　　真的是云翎！他竟亲自来了北境！

　　一阵惨烈的哀嚎过后，残存的蒙石兵与孙氏一行人，终于都意识到自己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再无半分反抗之力。

　　现场陷入一片窒息般的死寂，唯有夜风呼啸而过。此时，山坡之上也齐齐亮起了火把，橘红色的光焰顺着山势蔓延，将整个战场照得一清二楚。

　　这时，孙氏顺着云奕的目光望去，也看清山坡上那人是云翎后，顿时目眦欲裂，几近癫狂。

　　她苦心筹谋多年，满心以为今日定能重创云翎、逆转乾坤，可到头来……

　　到头来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怎能甘心！

　　孙氏像疯了一般，猛地夺过身旁蒙石士兵的刀，不管不顾地左右乱砍，状若疯魔。

　　可她全然没察觉，此刻一支利箭正从高处瞄准了她，直接破风而来。就在利箭即将穿透她胸膛的瞬间，一旁的云奕下意识扑过来，一把将她推开。

　　利箭瞬间穿透云奕的胸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孙氏看着云奕直挺挺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爬，一边爬一边喃喃自语：“死了……都死了……什么都没了……”

　　山坡上，景岳站在云翎身后，悄悄看了主子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弯弓。他本意是替陛下射杀孙氏，却没料到云奕会突然冲出来挡在前面。

　　孙氏是祸乱朝纲的外戚，但云奕即便被废，也是主子的亲侄子，绝非他一个下属能擅自处置的。

　　念及此，景岳当即单膝跪在云翎身后，垂首敛目，一副听凭发落的模样。

　　但云翎并未出言责罚。

　　火光摇曳中，他往前踏出一步，负手而立，深沉如墨的眼眸望向山坡下倒地吐血的云奕。

　　云奕正痛苦地捂着胸口，每一次张嘴，都有鲜血从嘴角涌出，染红了整个衣襟。

　　他几次翻起白眼，意识濒临涣散，却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目光死死望向山坡上的云翎。

　　“皇叔……我……我错了……对不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剩嘴唇艰难地开开合合，无声地将这句迟来的忏悔，递向了云翎。

　　或许他早就知错了。

　　从京都南下奔逃的路上，无论途经多偏远的村落，他看到的都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赋税减免了，官府鼓励耕种，就连贫苦人家的孩子，只要成绩优异，也能免费进私塾读书。

　　沿途从没人念起他这个被废的皇帝，耳边听到的全是夸赞皇叔治国有方、皇后妙手仁心的声音。

　　他终于明白，少了他之后，没人在意，反而大炎天下的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了。

　　天下太平，万民安乐。

　　皇叔做得远比他好千百倍。

　　其实他早该知道，皇叔本就是个好人，更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正因为这份清楚，他才会心生忌惮，才会听信母后的挑唆，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皇叔。

　　可到头来，天下百姓的选择，早已说明了一切。

　　他也曾想过，不如就让皇叔来当这个皇帝算了，自己去过普通人的日子，毕竟他也习惯了。

　　可他太清楚自己的懦弱无能，根本挣脱不了母后的掌控，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任她摆布。

　　到了最后这一刻，或许是想偿还母后的生养之恩，他才下意识挡了那致命一箭。

　　这样也好，他终于能解脱了，终于能去地下见父皇与列祖列宗认错了。

　　云奕弥留之际，二十年光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意识逐渐模糊之时，竟是儿时与皇叔的场景。

　　云翎十岁那年，从山中拜师学艺回宫。得知太子皇兄已有了长子，他第一时间便前往东宫拜见，还特意为这位刚出生不久的侄子备了见面礼。

　　彼时，云翎手里攥着一把亲手打磨的小木剑，走到太子皇兄面前，递向躲在皇兄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小皇孙云奕：“我是你九皇叔，这个送你。”

　　云奕自幼认生，见了陌生的皇叔，又往后缩了缩，躲到太子腿后，始终不敢伸手去接。

　　太子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儿子从身后提了出来，温声劝道：“接着吧，这是你九皇叔特意为你做的。往后长大了，若能像你皇叔这般文武双全，便再好不过了……”

　　画面骤然一转，已是他十二岁那年，云翎亲手将他扶上帝位，摄政期间，每次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朝政，皇叔总要抽出身，来偏殿为他讲解帝王之道。

　　彼时云翎身着玄色朝服，逆着窗棂透进的光，一手握着书册，神情严肃地看向他：“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上，这句话你可记住了？”

　　但是今日刚听闻皇叔在朝堂上斩了奸臣，云奕心里更怕他了。他对着书册囫囵背诵完，又战战兢兢点了点头，声音发颤：“皇叔，记……记住了。”

　　此刻，云奕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是……真的记住了。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与此同时，山坡下的靳亮一声令下，四周再次万箭齐发。

　　待蒙石大军伤亡过半、阵脚大乱后，靳亮亲自率军从山坡冲下，直奔蒙石首领而去。

　　二人交手数个回合，靳亮最终手起刀落，将其斩于马下。擒贼先擒王，首领一死，蒙石军队彻底溃败，最终死伤过半，一万人被俘。

　　方才疯癫的孙氏被流矢射中，狼狈倒在地上。

　　没等她爬起，躲避箭雨的蒙石残兵策马奔过，马蹄狠狠踩在她身上。

　　孙氏很快口吐鲜血，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战场之上，刀光剑影之间，也没多少人在意两个无关紧要之人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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