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枫叶

　　叶子她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
　　其实有和无没什么差别，小孩子的记忆也没几个人长大之后能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
　　或多或少都会遗忘些什么。

　　“爷爷，我真的不是你捡来的吗？”小叶子双手捧着脸，愁眉苦脸地问道。
　　叶老此时五十出头，还算得上意气风发。
　　“不是哟，我们小叶子这么乖，我哪有这么好的运气白捡一个娃娃！”叶老高声笑道。
　　小叶子又问：“那我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不要我了吗？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啦。”
　　叶老默默地叹息一声，造孽呀！他把小叶子抱在怀里，哄道：“你爸妈要赚钱养我们小叶子啊，所以没有时间回家陪你，他们不会不要小叶子的。”
　　“真的吗？”小叶子坐在叶老的腿上，抓着他的手臂，扭着身子笑着问道。
　　叶老轻轻地用头撞了小叶子的脑袋，抵在上面拱了拱，继续哄着：“真的，等小叶子长大了，他们就会回来了。”
　　“嘻嘻~真好——我要快点长大~”

　　她八岁才上小学，她以为上学了就是长大了。
　　可是她的爸妈还是没有回来。
　　她隔壁家的哥哥跟她说：“要上好多年的学，等毕业了才是长大了。”
　　然后她上了六年小学，小学毕业了，她自以为长大了，却仍旧没见过爸爸妈妈。

　　初中，她心性成熟了许多。
　　也渐渐明白，所谓的长大，不过是爷爷拿来哄她的由头而已。
　　她的爸妈，不会回来陪她了。
　　她已经独自长大，爸妈对她而言可有可无。

　　都说爸妈这辈的婚姻都是相亲相来的。
　　不过叶子的爸妈是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结婚的。
　　她初一这年的寒假，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爸爸。

　　叶子挺抗拒和爸爸相处的，不过她的喜悦比抗拒多得多。叶子会慢慢习惯她是个有爸妈的孩子的。她想。
　　事与愿违，老天真会给她开玩笑。
　　她爸爸是悄悄回来跟她告别的。
　　“我们小叶子都长成大姑娘啦，”叶青抬了抬手，看见叶子不自在地哆嗦了一下，又尴尬缓慢地收回手，笑道：“让爸爸抱抱好吗？”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我以前抱你的时候，你还这么小。现在，我都不知该怎么抱你啦。”
　　叶子咧嘴笑道：“哥哥说男女有别，不准我跟男生搂搂抱抱。”
　　“哥哥？”叶青费劲地想了想，不知道她这个哥哥从何而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呀？爸爸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啦，你们都不回来，怎么会知道呢。”叶子双手捧着脸，天真无邪道：“哥哥说他会陪我长大，所以我已经不需要爸爸妈妈啦。我能像哥哥那样照顾好自己哒，所以爸爸你不用担心我哦，我很乖的。”
　　叶青眼角泛起泪花，哽咽道：“我家小叶子最善解人意了。”
　　“所以……”叶子很难受，但她不说，还努力地保持微笑：“爸爸要走了吗？”
　　“嗯，你妈妈她……”叶青抹了把泪，摸着叶子的头，笑道：“你妈妈生病啦，离不开爸爸，我们小叶子可以没有爸爸，但你妈妈不能没有我。”
　　叶子不是很懂这句话的含义，捧着小脑袋瓜想听叶青跟她解释。
　　叶青又道：“我不是你的好父亲，我跟你妈妈愧对于你。以后有机会的话，爸爸会尽我所能地去补偿你。你不要恨爸爸，也不要怪爸爸狠心。”爸爸也很难抉择啊。
　　“不恨爸爸，”叶子摇摇头：“我很乖的，我不恨任何人。”
　　叶青爱妻子，也爱女儿。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叶子是个男孩就好了。
　　这样，他的妻子就不会有心结，更不会“抛弃”女儿了。
　　她常说叶青只能爱她一人，叶青做到了。
　　叶子出生后，她似是产后抑郁，发了疯地说叶子是个罪人，是来破坏她和叶青感情的罪人。
　　叶青时而想：如果说叶子是罪人的话，那么他跟他妻子的爱就是原罪，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叶青办完手续，他跟叶老分了家。
　　叶子跟叶老一个户口，他跟他妻子儿子一个户口。
　　“吃顿饭再走吧，”叶老无尽地叹着气：“就当散伙饭了，自己的女儿还要丢给我这个半截身子都进黄土的人，你倒是很放心。”
　　叶青自知没立场辩解，于是依着叶老，跟叶子吃了一顿饭。

　　世上父母千千万，各种奇葩数不胜数，叶老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媳某天会榜上有名。
　　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还好老伴儿走得早，不然指不定让儿媳醋成啥样呢。
　　不过叶老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谁也不能责怪，那就只好怪这个产后抑郁了。
　　真是个丧尽天良的“恶魔”

　　叶子看着叶青越走越远的背影，已经模糊成一片竖条，她问：“爷爷，爸爸还回来吗？”
　　“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呢？”
　　“等你结婚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叶青对她的刺激太大的缘故，自叶青离开之后，叶子总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她是幼童的模样，被爷爷牵着，目送一大一小的人儿离开，直至背影模糊不见，爷爷才牵着嚎啕大哭的小叶子慢吞吞地走回家。
　　和送爸爸离开的场景一模一样。
　　每次梦醒，她眼角总是湿润润的。
　　心脏还一抽一抽的微疼。
　　仿佛她真的在睡梦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一般。

　　爸爸离开后，叶子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也许是青春期到了吧。
　　她不学无术，在学校里拉帮结派，当了个大姐大。
　　初三那年，是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年。
　　她收敛了脾性，决定做个好学生。
　　毕竟王子对她的好，她无以为报。既然王子想她好好读书，那她就奋发图强给他考一个市重点回来。

　　不过老天总喜欢跟她开玩笑。
　　命运凄苦，没有最凄苦，只有一苦高过一苦。
　　说的就是叶子。
　　自以为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他待自己温柔体贴与众不同。哪曾想这都是假象，是他在自欺欺人，也是叶子被他的外表迷晕了眼。
　　高中三年，谁能活得比她凄苦。
　　他对叶子的情，叶子还不了。他对叶子的欺骗，叶子无处可知。
　　叶子只知是自己亏欠他许多。

　　也许要经历年少的凄苦，老天才会心疼她一点，给她一段天赐的姻缘。
　　狂风暴雨过后，是雨过天晴。雨后的彩虹是最美的颜色。

　　最美的时光还没开始，老天又给她带来了噩耗。
　　她跟易枫结了婚，跟林思楠不计前嫌，跟好朋友们打打闹闹。
　　就该如此过完一生的。
　　平平淡淡，其乐融融，多好。
　　也许就是她过得太好了吧，连老天都嫉妒了。

　　林思楠病了，落阳起初没脸跟叶子讲。
　　叶子还是从宋慧那知道她病了的消息。
　　想着林思楠比自己还要凄苦的年少时光，叶子始终做不到跟她断绝关系。

　　“大闺女——儿媳妇——”宋慧在主楼里靠着窗户朝副楼喊道：“小叶子——小慧需要你，快来——”
　　“来了——”
　　明明就有手机，两人偏爱这样靠着嗓子吼。
　　宋慧喊完嗓子有些干，轻咳了两下。
　　“夫人，你要叫少夫人直接差遣我们去请就行了。你每次都这么喊，嗓子会被喊坏的。”刘妈劝道。
　　刘妈是宋慧高龄产女的奶妈。
　　宋慧自从生下女儿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了，是生产时大出血的缘故，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那不能，”宋慧慢悠悠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等叶子来，“我总不能因为小女儿而不跟大闺女亲了吧。”
　　刘妈：“.…..”这是亲不亲的问题吗？
　　她轻轻晃着摇篮，逗乐道：“是不是呀，宝儿。”

　　“小慧——”叶子人还在花园，就喊道：“妈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易枫是入赘女婿呢。
　　“宝儿，你姐姐来啦。”宋慧抬头望着门口，叶子就闯进她的视野里。“快过来。”
　　叶子走过去坐在宋慧身旁，双手搭在摇篮上逗宝儿笑。
　　她心说：真是个好宝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宝儿就是我的福星呀，不然指不定我会被催生得多惨。啧啧，真不敢想象，木头整天都是如何跟她妈妈斗智斗勇。
　　叶子看了看宋慧，感觉又更喜欢她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啦，”宋慧面带笑意逗着宝儿，语气却有些哀叹：“生了宝儿，爸爸那边我也没空去照料，还好有你在。”
　　“说什么呢，”叶子握住宋慧的手，“他不仅是你爸爸，也是我跟易枫的爷爷啊。”
　　她伸手把宋慧的鬓发掖到耳后，“再说啦，最辛苦的是我老公，他什么都不让我干，我现在就是闲人一个。”
　　“那你要不考虑生个孩子？”宋慧认真道：“反正养一个也是养，何不再来一个成双成对，多好啊。”
　　叶子：“.…..”她恨她这张嘴。
　　“这个再说啦，”叶子转移话题，问：“妈妈今天叫我过来，是要说什么？”
　　“哦，对了。”宋慧现在不怎么用手机了，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叶子，说：“我听我闺蜜说落阳他媳妇病了，这是我要来的医院地址，上面有病房号。你抽空代妈妈去看看她吧。”
　　“落阳他媳妇？”叶子小声嘀咕着，她还不习惯林思楠的这个称呼，费劲想了想，“思楠病了？！”
　　宋慧没想到叶子会这么大反应，“是叫林思楠来着，我不太记得。怎么了吗？”
　　“没事，”叶子和落阳林思楠的事宋慧不知道，“就是想着好久没联系了，变化还挺大的。”

　　择日不如撞日，叶子离开主楼，就独自一人前往医院了。
　　她没告诉易枫，这段时间易老的情况不太好，易枫医院酒店两头跑，已经够累的了。叶子心疼他，就没告诉他。
　　易枫已经很久没回别墅副楼住了，要不在医院病房将就一晚，要不就直接睡在酒店的家里。
　　他们婚后在近郊的香山红叶苑买了一栋别墅，已经装修好了，就等挑个好日子入住。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入住新房热闹一番，哪曾想诸事不顺，入住日子耽搁了许久。
　　再说了，易枫虽是原谅了落阳，但他们的关系已经回不到如初了。说好的和好如初，他们四人都没做到。互不亏欠，就此两清。他们倒是诠释的非常完美。

　　“笃笃。”叶子抱着一束绣球花，敲了敲病房门。
　　落阳开了门，见到叶子还颇为惊讶。
　　叶子自经进屋，看这格局就知道是VIP病房。
　　“思楠，好点了吗？”她把花递给林思楠，问道。
　　林思楠呆愣愣的还没缓过劲，亦是惊讶叶子为何会知道自己病了。
　　她接过花闻了闻，面色苍白，温柔一笑，说：“反反复复的，就那样了。”
　　“我婆婆忙于照顾小孩，”叶子道明来意，“叫我替她来看看你。”
　　三人都心知肚明，回不到从前了。
　　“哦，这样啊。”林思楠病怏怏地笑道。
　　落阳洗了水果，端给叶子吃。
　　叶子接过果盘，放在床头柜上，关心问道：“生了什么病呀，之前也没听你们说过，这么突然就住院了，怪叫人担忧的。”
　　林思楠：“我……”
　　落阳剥了一颗葡萄塞进林思楠嘴里，替她说：“没什么，老毛病了。不用太过担心，会好的。”他心道：会好的，会好的……
　　似是多说几遍，林思楠就真的能痊愈一般。
　　“嗯，那就好。”叶子想不明白他在隐瞒什么。
　　既然人家不便多说，她也不好多问。

　　正当气氛有些微妙时，叶子的手机响了。
　　是符圆。
　　自从高中毕业就没再联系过了。
　　她颤颤巍巍地接了电话，手指哆嗦着不小心点到免提。
　　符圆的声音就被扩放了出来，“叶子，是我。”叶子“嗯”了声，沉静了几秒，符圆道明来意：“过几天初中同学聚会，你有空就来一下吧。”她的语气依旧，仿佛她们这几年从未断过联系。
　　符圆是班长，初中三年叶子没少跟她对着干。谁能想到高中她们这对死对头居然成为了好朋友。
　　“我……”当着落阳林思楠的面，叶子不好意思说出“我夫管严，我得问问我老公。”这种话。
　　“哦，地址我待会统一发送短信给你们。”符圆当叶子同意了，说：“那先这样，我再去联系别的同学啦。”
　　叶子：“.…..”她不想先这样，她想回家跟老公商量。
　　叶子刚收起手机，落阳又接了电话，她不好在这个时候告辞，于是陪着林思楠聊了几句家常话。
　　“思楠在我身边……嗯，换了……同学聚会？……我们应该去不了了。”
　　叶子听他的回答，大概猜出是符圆打的，应该在说同学聚会的事。
　　“你也收到通知啦？”叶子见他挂了电话，问。
　　“嗯。”
　　“那挺好的，思楠不是好些了吗？可以带她去玩玩，多见些人也新鲜些。整天闷在病房里，没病都给闷出病来。”叶子建议道。
　　“那你会去吗？”林思楠病恹恹地看着叶子问。
　　她这副模样，叶子不忍心拒绝，于是大胆自作主张，咬牙切齿地蹦出一个字：“去！”
　　“我们三个还可以一起去，地点应该会定在D市。”叶子强颜欢笑道。她能为林思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真好~”林思楠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一抹红润。
　　“那我跟符圆说一声。”落阳感激地看了叶子一眼。

　　离开病房，叶子终于能大口喘气了。
　　“老公你在哪？”叶子给易枫打了电话。
　　“香山红叶苑。”
　　“你怎么去那了？”叶子开车，把手机架在支架上，道：“不说了，我过去找你吧，有件事跟你、说说一下。”她不自觉就结巴了。

　　刚入秋，香山红叶苑里的红叶树似骄阳烈火，一片片，一丛丛，还有三两片枫叶随着汽车驶过扬尘飘舞。

　　叶子在别墅门口停车，易枫站在那等她。
　　“叮嘱你多少次了？”易枫给叶子开车门，“别把汽车当跑车开，当初就不该让妈教你学车。”这都教成什么样了……
　　叶子张开双手，易枫把她从车里捞出来，她挂在他身上，撒娇道：“我开得很小心，只是车速快了那么一点点。”她捏着指尖的一点肉比划着。
　　易枫拿她没办法，每次也只是说几句重话，也就任由她去了。

　　“哼，什么都不让我做，自己倒是偷偷摸摸地把家具买回来布置房子了。”叶子端着易枫给她的热牛奶，楼上楼下不停地逛着。易枫宠溺着跟在她身后。
　　“你见过哪只鸟儿不是乖乖被主人养在笼子里而是自己去觅食的？”
　　叶子：“.…..”她先声夺人不成，只好乖乖撒娇。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要去觅食，”叶子抬手掩面，轻“呸”了声，“我不是要去找事做，”她飞快地说：“我就是答应了去参加同学聚会，来申请你批准的~”叶子苦巴巴地望着易枫，深怕他不答应，摇晃着他的手臂，又道：“初中同学聚会，要回D市。爷爷……”
　　易枫不想答应，总觉得放她独自出门，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一样。不过这段时间易老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再联想到叶老，觉得让叶子回去多陪陪爷爷也好。
　　“什么时候？”他问。
　　“应该就是这几天了，还没确定下来。”
　　“那你明天就回去吧，回去多陪陪爷爷，然后参加完同学聚会，我去接你回来。”易枫把叶子的头按在心口轻拍了两下。
　　“老公你真好~”叶子亲了他一口。易枫顺势亲回来，把她嘴角的奶渍亲干净了。

　　三天后，符圆在D市的一家餐厅订了个大包间。她统计了人数，全班51个人，能来的有35个。最后把地址时间统一发给能来的人。
　　落阳一大早就开车带林思楠回D市参加同学聚会。
　　其实他有些不放心，林思楠最近心绪不宁，总是半夜惊醒。不过就像叶子说的，带她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林思楠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真个人气血红润许多，但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出她有些病恹恹的。

　　除了落阳一人，其他人都是相处了三年的老同学。
　　“叶子，你来啦。”符圆到的很早，每进来一同学，她就起身迎上去。
　　叶子点点头“嗯”了声，她跟符圆拥抱了一下，笑道：“你来的好早。”
　　“要早点来主持大局嘛。”符圆玩笑道。
　　仿佛她们之间真的没有好久不联系了一样。

　　“老大，没想到你也会来啊。”
　　“是啊，当初你跟班长那么不对付，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哪能啊，现在多大的人啦，怎么会追着屁大点事耿耿于怀呢。是吧，老大。”
　　“哎呀，时光老去，我们老大也洗心革面做个人了。”
　　……
　　叶子：“.…..”
　　她心道：还好没让易枫陪着一起了，这、这也太丢脸啦。
　　“你们还真是跟以前一样烦人啊。”叶子无奈地说道。
　　调侃她的男生哄堂而笑。

　　“姐，你有对象吗？”以前跟她一起混的小姑娘问道。
　　叶子跟她抱了抱，说：“我结婚有几年了。”哪敢有对象啊？！
　　“什么！！！”
　　不只是小姑娘惊讶，在座的所有人都非常讶异。

　　“不是吧，老大结婚都不邀请我们这些小弟的吗？”
　　“扎心了老大！”
　　“啧啧！！”
　　小姑娘怀疑道：“姐，你该不是哄我们的吧。”
　　叶子：“？”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小姑娘。
　　“你都没带戒指，现在结婚都不送婚戒了吗？”她指着叶子的手说道。
　　叶子不做解释，无奈道：“我真的结婚啦，没请你们是因为我嫁的远。你们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姐，你该不是怕我跟你介绍对象才借口说自己结婚了吧！”小姑娘的脑洞很大。
　　叶子：“.…..”

　　好在林思楠落阳及时赶到转移了视线，她才缓缓送了口气。
　　“哇~校草来啦。”
　　“还可以带家属啊！早知道我也带了！”
　　“骗子！刚还说单身呢！”
　　“哈哈~”

　　大家似乎都没认出来林思楠，只当她是落阳的女伴。
　　叶子不禁想到自己高中毕业也是这样子的，离席了也没人发现，毫无存在感。
　　其实她不太懂自己初中这么一个有个性的人，怎么可以把自己隐藏得这么完美叫人看不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叶子还挺佩服她自己的。

　　叶子走过去勾着林思楠的肩，小声快速地跟落阳说：“借你老婆用一下。”说完就勾搭着林思楠走到中间，大手朝一众小弟一挥，道：“你们瞎逼逼什么！这、”她摊手对着林思楠，郑重有声道：“是我姐们儿，你们不该称呼一声姐么？！”

　　“喔豁！老大果然是老大，现在还混着社会当着大姐大！”
　　“狗哥，你找死啊！”小姑娘捶了他一拳，“林思楠！我们同班同学！是我姐护了两年的人！”她又踢了一脚，“没听见我姐说她结婚了吗？！混狗屁的社会啊！人家名牌大学毕业，以为跟你似的混着呢！”
　　“我操，真假的？老大你原来还有这潜质呢！没看出来啊！”
　　叶子：“.…..”交友不慎，她以前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呀！
　　“你要是能看出来了就有鬼了！”小姑娘不留情面地损他。
　　男子一把抱住她，小声的求饶道：“老婆，给我留点面子。”

　　林思楠刚进屋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她现在浑身哆嗦。
　　“思楠？怎么了？不舒服吗？”叶子扶着她坐下。
　　林思楠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要静心。可是她做不到，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从小姑娘的那句“林思楠是我姐护了两年的人”开始，她就已经发病了，没法心神安宁。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犹如她发病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为叶子弥补却弥补不了，她想为林蒄偿命却狠不下心。
　　林思楠活得很痛苦，谁也救不了她，但她依然想要痊愈。这么自私，满身罪恶的她，也想要活得恣意潇洒，活得快乐一点。

　　落阳察觉林思楠的异样，穿过人群急忙赶到她身边，抱住她，柔声哄道：“别怕别怕，我陪着你。”他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把头抵在她的额间，“没事了，你已经好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林思楠歇斯底里地朝叶子吼骂道：“是你！你是个罪人！你无法饶恕！你怎么还不下地狱！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落阳抱着她，她挣扎着，唾骂着。
　　众人来不及反应，惊讶的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林思楠冲向叶子。
　　发了疯的人不仅自残，心里的恶魔还会被无限放大。
　　她怨叶子，恨叶子，也……羡慕叶子。
　　怨和恨来自于自卑，过于自卑的她只能做坏人，只能用恨意来支撑自己活着。
　　也许有一天她就好了呢，只是恨她而已，她不会和自己生气的。林思楠这样想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好！我为什么要这样坏！你说啊！啊？！说话啊！不是跟我和好了吗？！不是……跟我和好了吗？”林思楠疯狂过后没了力气，倒在叶子怀里，“你这样好，陪我下地狱好吗？我们、都该死......”她晕厥过去，眼角的泪水没了力道控制，缓缓落下，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

　　叶子难以呼吸，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她喘不上来气，整个人呆滞地哽咽道：“思楠，呜、她到底、嗯嗝——到底生了什么病？！”她一嗓子吼出来都喊破音了，整个房间陷入了沉寂。只有她强忍着低低的呜咽声。

　　这顿饭不欢而散。
　　符圆自责不已，但终归只能这样了。
　　叶子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易枫身边的。
　　这次她没开车，她有点害怕，怕自己跟易枫会死别。她这个样子开车会出事的。

　　她下了出租车，红肿着眼睛，走在这片枫叶林里。
　　走出小林子，对面就是她的家。易枫站在门口等她。
　　她瞬间没了力气，瘫坐在地嘤嘤地哭起来。
　　易枫疾步跑过来，喘着气，蹲在她面前，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叶子已经泣不成声，哭得肝肠寸断。她缓慢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易枫，挺直腰杆，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易枫心疼不已，蹙着眉替她擦眼泪。
　　手已经擦湿了，她脸上的泪水只多不少。
　　“易枫，”他闻声瞩目着叶子，“放我走吧。”叶子精疲力尽，双眼无神，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他不敢置信，擦着泪水的手没了力道直直下坠。易枫瘫软在地，惊恐道：“你、说什么？”
　　“放我走吧。”叶子声音沙哑，泪水控制不住一直往下掉。
　　“为什么？”他从未见过叶子这样弱小又无助的模样，心如刀割也就如此景象了吧。
　　“我、”她轻叹一声，仿佛呼吸一次都要了她的命一样。“我不想死掉。”
　　易枫“嗯”了声，强迫自己心平气和。
　　“你知道吗？思楠想要我陪她下地狱。”她语气毫无波澜，就像在说无关痛痒的话一般。
　　易枫：“！！！”他心内惊起了波涛巨浪，林思楠？！又是他们？！
　　“不要生气，”叶子抚平易枫的眉头，继续道：“她说，来生我们都会幸福的。”
　　“所以她要你去死？！这什么狗屁歪理！”易枫额头的青筋暴跳，眼睛布满血丝。
　　叶子看着他忽然笑道：“从未见过你暴跳如雷的样子，怪可爱的。”
　　“那别离开我好不好。”
　　“不好。”
　　“你也从未对我说过不好，心怪疼的。”易枫看着她的眼睛，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如此便可留住她。他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要是真这么做了，他一定生不如死。
　　“易枫。”叶子叫他。
　　他点点头带着哭腔“嗯”着。
　　“我不信来生，我只相信你。”叶子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哭笑道：“我情愿生离也不要与你死别。”
　　“我都不要，我只要你。”易枫很委屈，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媳妇要离开他了。

　　“你知道吗？不是他们的错，是我错了。”叶子哽咽着呢喃道：“全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是我亲手把她推下地狱的，我才是那个坏人啊。”
　　易枫不想听她诋毁自己，否认道：“你不是。”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骗我四年为他们服罪吗？”
　　“是因为我就是那个间接凶手啊。”
　　“楠楠以为我喜欢落阳，所以要跟我绝交。我被眼前的假象迷惑，与她形同陌路。”
　　“实际上是楠楠被她姐姐的事影响很大，单纯的认为谁喜欢落阳，谁就会死。”
　　“所以她自己喜欢上落阳了，从初三到高三，一直让落阳担惊受怕的人是楠楠。”
　　“也许是因果轮回，落阳对楠楠动了情。”
　　“他救不了楠楠，自己也下了地狱连带着我一起。”
　　“是我救了他们，那四年是我给他们的。”
　　“可是、可是这罪过也是我间接给楠楠的。”
　　“如果没有我，我不跟落阳接触，楠楠就不会跟我绝交，也不会为我而去招惹落阳。他们也不会过得苦不堪言。”
　　“楠楠从小就命苦，心性善良，她绝对受不了这样看似没错，实际上每个人都是罪犯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都不知道她这几年是如何熬过来的，她精神衰弱，抑郁不已。她生病了，病了这么久，我居然不知道。”
　　“我还责怪她，我甚至还埋怨过她。”
　　“她又错在哪呢？她不过是想救我罢了。”
　　“我们，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不是，你不是！”易枫怒视着叶子，心疼地说：“你不能、不能道德绑架，不能对自己这样狠心，更不能抛弃我。我……”我才是罪人吧，我不带落阳去看那血腥的一面，他也许就不会去D市了，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原来，这才是因果轮回么？
　　“我、是我错了。”他抱头痛哭。

　　叶子跪直身子，抱着易枫，轻拍着他的背，哄道：“易枫，因果轮回，我们生离吧。多年后，你还在这等我，我也还会回来的。我不会与你死别，信我。”
　　“我不要。”他第一次哭得这么凄惨。

　　“欲杀一人，何需动刀，诛心亦可。”叶子拍一下，说一句。眼神冰冷得让人害怕。
　　“我们让他们身在人世心在无间地狱，这就是诛心。”
　　“一个人心死，如同身灭。”
　　“我们不能因为没人定罪就逃离世道，过着安逸自在的生活。”
　　“自行判罪，自行服罪，罪期一满，我们再见。”

　　叶子：“易枫，放手。”
　　易枫：“别走。”
　　她从右脚踝上，决然地摘下木链，伸出手递给易枫。
　　他双手背在身后，屁股使劲往后挪，浑身都在拒绝。
　　叶子撑着草地，缓缓起身。
　　“接着，如果它碎了，我们此生也就不要再见了。”
　　话落，吹过一阵风。
　　漫天都飞舞着火红的枫叶。
　　叶子闭上眼睛，握着木链的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松开。很不舍。
　　木链脱离掌心的那一刻，叶子抬腿跑开。
　　枫叶缓缓下坠，一切都尘埃落定。
　　易枫眼睁睁地看着木链下坠的力道牵引着枫叶为它舞蹈。
　　他哭着向前匍匐，眼见木链就要坠地，他急忙伸出手瘫在木链的着陆点。
　　木链躺在一片枫叶上摇摇欲坠地飘落在他的手心里。
　　“还好没碎。”他松了口气。

　　“七七，你怎么想到躲我这来了。”夏琳坐在床畔，看着发呆木讷的叶子问道。
　　“我们仙女洞只有你跟他没接触过，就算他知道我在你这，也不会贸然来要人的。”她语气平平，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语气，反正听起来让人瘆得慌。
　　“哦~”夏琳满心忧虑。“你放心吧，我永远支持你，你在这想住多久都行。”
　　“谢谢你。”
　　“不客气，”夏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对了，你不能再这样不高兴下去了，为了宝宝你也要振作起来啊。”
　　“你说什么？什么宝宝？”叶子脸上终于有了神色，她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
　　“你到我家什么都没说就突然晕厥过去，我就请了家庭医生给你诊断了一下。”夏琳握住叶子的手，道：“医生说你怀孕快一个月了，你就要当妈妈了。”
　　叶子没有很高兴，这个孩子，印证了她的心魔，那所谓的因果轮回。
　　她心道：跟他团聚要变得遥遥无期了吗？孩子，妈妈该怎么为你赎罪啊。你林阿姨也有孩子了，妈妈和爸爸要怎么办啊？
　　林思楠怀孕三个月了，原本就生着病，一怀孕更加抑郁了。她精神错乱在同学聚会那天最为严重，也是叶子提议她去的。
　　叶子拿着结婚证，看着上面的照片，思念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她抠着照片上的小人，说：“我还能拿什么珍贵的东西来赎罪呢。”
　　“啪嗒”一声，泪滴落在照片上，隔着橡胶滑落到纸上，氤氲了纸上的字。
　　“怎么哭了？”夏琳给她抹掉眼泪，“要当妈妈了，该高兴才对啊。”
　　“我这是喜极而泣。”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易枫——易枫——”声音很空洞。
　　“我来了，我在这。”
　　她愣在原地，易枫走过来抱着她，说：“我来接你回人间。”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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