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漫说贺氏，便是我也听出了几分意思——甄嬛欲将汝南王之女晚衣宗姬骗入宫中为质，以达到迁至汝南王的目的。只是她以虚名浮利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未免也太可笑——真当汝南王夫妇是三岁小儿了。
　　槿汐着急道：“娘娘，贺氏不肯答应。娘娘如何向皇上交代？”
　　甄嬛气的呀了一声，挥手扫落了案上的茶点，咬牙道：“世上竟有这样不识抬举的女人！”
　　“娘娘息怒，但过了皇上那一关，日后有贺氏后悔的一天，到时候她就算跪着来求娘娘，娘娘也未必理她呢。”槿汐连忙安慰道。
　　她气的一筹莫展，忽然目光又落在我身上，“浣碧，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今日之事，你可有何良策？”
　　我呆呆的：“奴婢一直糊涂着，并不知道皇上和小姐有什么主意，要作什么事。”
　　她思忖了一番，才道：“汝南王自恃有功，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他日难保没有反心。我为皇上出谋划策，欲封其子为世子，其女为宗姬，并赐号恭定帝姬，养在太后身边。汝南王一向疼爱家小，以后一定不敢再有反意。还有日前汝南王殴打言官之事，皇上希望汝南王能够亲自登门致歉，以平文武之间的嫌隙，也不叫皇上太过为难。”
　　“这，道歉之事，或许好办。未知王妃可否答允？”
　　“这不还未提到此事，她便已经走了么！”她越发恼羞成怒。
　　原来如此。我暗自为她汗颜，“小姐方才提及谋反之事。奴婢想王爷家小都在京城，兵将在外，即便不将子女送入宫中，他又如何敢谋反呢？”
　　“事有万一！”她凌厉起来，我低头不敢再辩，讷讷道，“玉厄夫人入太庙一事，不知小姐如何看待此事？”
　　“呵，”她冷笑一声，“先帝的废妃入宗庙，岂不是明摆着叫皇上不敬先帝，被天下人笑话？”
　　我亦暗中拧了拧眉头，但平着心性道：“小姐有未想过，王爷夫妇只是桀骜了些，但为亡母尽孝一事，却是人之常情？贺氏言辞虽有不恭，却也一二分的道理。毕竟王爷在边关平定了外患，其母有再多过错，也该挽回一二了。”
　　她面带捉摸之色，忽然怒道：“我要你帮忙想法子如何说服贺氏，怎的你倒帮她说起我来？”
　　“奴婢不敢帮外人！”我唯有屈膝跪下，有心告诉她，我只是希望她顺应人情常理考量事情，转念又想，那她岂不是觉得我嘲她不懂常理人情？只得道：“奴婢肤浅之见，小姐既不希得听，只当没有听到吧。”
　　她果然缓和了面容，思虑片刻，道，“我看你也没什么高见，毕竟地位决定见识。不过，清河王自幼饱读经史，学识见解，必定不俗。或许，他能帮忙一二。”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小姐，王爷从不涉政。还望小姐，不要打王爷的主意！”
　　“浣碧，”她冷冷，“在你心里，究竟是王爷分量大些，还是甄家重要些。你也听到了，若我办成此事，皇上重用甄家，不在慕容家之下。难道这样的情形，你不愿意看到吗？”顿了顿，“即便你对甄家毫无情意。那么我呢？我从小到大，待你情如姐妹。之前我也说过，只要我一直好过，便会赐你一个好前程。可是，若我倒了，来日又有谁来成全你呢？即便不为了甄家，不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你不该为此事尽一份力吗？”
　　她步步紧逼，势必要我去见玄清了。如是，我也只好暂且点头答应。
　　这次是白天来的凝晖堂，玄清正在堂前，把着秋水，以锦帛轻轻擦拭，见我信步而来，先是一喜，后是一忧，苦笑道：“莫不是她又有什么事，叫你来求我？”
　　我点了点头。将事情经过与他说了一遍。他只是低头沉吟，半晌无语。“清哥，我亦不想叫你沾染政事。此事你不管最好，她若就此失宠，也算自找。来日我也方能得了机会，逃出深宫。”
　　他依旧低首不肯言语。我继续道：“此事非我无情。只是她心术歪了，一心只想求比慕容家还盛的荣耀。还要将他人子女骗入宫中为质，这般歹毒心思，你我若助她，岂不是助纣为虐一般？”
　　“你真不想帮她，那为何还来见清哥呢？”他侧首微笑。
　　“她送我一个来见清哥的机会。我难道还要推出去吗？碧儿才没这样傻。”言罢，呵呵的笑。他亦笑了，伸臂揽了我的肩头，却依旧沉吟无语。
　　我好奇看着他：“清哥在想什么？难不成真的想帮她？”
　　他摇了摇头：“清哥并不是想帮她，只是身为皇室，我实不愿见江山动荡，手足相残之事。父皇若在天有灵，也必不愿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因自己的骨肉相残，而沦落破败。”
　　原来他想的深远，毕竟他是皇室中人，而我只是一个低微婢子，有心试探他——“清哥，若皇上与汝南王之间，真有兵戎相见一日，你会向着谁？”
　　“这……”他摇摇头，“皇上待我表面虽好，但暗中各种提防，三哥从来眼中无我。我也不知该向着谁。若一定要选一个，还是当今皇上吧。”
　　我心中只觉一冷，低头不愿再言。他转过头来，握住我的手，“碧儿，难道你愿意看到江山动荡，血流成河的局面吗？”
　　“江山动荡，血流成河。这样的局面，离碧儿太远。碧儿也不愿多想。只是想，若是汝南王当政，他再逞勇少谋，想来不会阻挠你我。”
　　他恍然而悟，越发握紧我的手：“碧儿，你自小也读了书，明了理。难道你我儿女之情，能大过江山社稷吗？”
　　我蹙眉背转了他：“江山社稷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么？我不找他去寻仇也罢，还要为他的江山，他的社稷，将我自己一生都贻误在此吗？”言罢，不禁伏膝饮泣了。
　　“碧儿！”他痛惜难当，“你放心，清哥来日必会救你离开这深宫！”
　　我有什么不信呢，此生都要依赖他了。想到此，不禁伏在他膝上，痛泣难止。
　　“碧儿，你回去告诉她，务必极力成全三哥母妃入宗庙一事，在皇上面前亦多为三哥夫妇美言。否则，我不会替她跑这趟腿。”
　　“清哥以为她是这样好心的人？”我苦笑，“贺氏从前不肯效娇梨妆模仿于她，她便心存忌讳了。如今贺氏又拿言语讥讽了她，她只怕更加记恨。清哥怎知她不会表面答应了你，实际却在皇上面前言语挑拨？若真是如此，清哥你便是害了汝南王一家。从此要良心抱愧了！”
　　“这……”他思忖片刻道，“只要她肯答应也好。若王兄肯献女以证臣子之心，她的挑拨之言，不也不攻自破？”
　　我叹了口气，见他执拗，也只好帮他。回转棠梨，将玄清的意思转达甄嬛，她听罢，沉吟片刻，转为笑颜，“你去告诉王爷，便说本宫也从无恶意，必定会在皇上面前极力促成汝南王夫妇所愿。”
　　……
　　次日一早得的消息，玄清办妥了此事。他到汝南王府做客，倒叫汝南王好生诧异——彼此间虽是兄弟，却素无往来。问他来意，他说是来与王兄比试箭法。汝南王一向瞧不起他，文弱只好诗书。却没想到后花园一番比试，汝南王竟然输了。这才对玄清刮目相看，热情上了酒菜，拉他一起畅快饮酒。席间也叫来贺氏相陪。
　　几杯酒入肠，玄清这才透露了自己所来真实目的。夫妇二人起初不愿听。玄清只道有几个问题要问王兄王嫂，问罢便走。
　　只问两件事：一，王兄征战多年，得胜归来，想不想过太平日子；二，王兄是否真的想和皇上闹僵，兄弟不和，有何好处；三，王兄是否真的有谋反之意。
　　汝南王听问，犯了沉吟——他常年征战在外，无一日不想回京守着妻子，享天伦之乐。兄弟不和，本是从小就因各自母妃争端，而心怀敌意。且他一直怀疑便是太后使人进谗，将他打发到边关受苦。
　　虽然彼此敌意多年，可他心里也并不好受。毕竟被君王所忌惮，为臣子的哪能舒服？他戎装上殿，是想提醒玄凌，他于国有功，有资格为母亲争取名分，告慰母亲阴灵。不料却被那腐儒张汝霖给搅合成了威胁君王。
　　至于谋反，他从未想过。这江山也是他辛苦作战多年，才维系的太平安稳。一旦谋反，他所有的功劳也就一笔抹杀，成了大周的罪臣，愧对列祖列宗不说，更是骂名千载，永世不得翻身。
　　况且他自知领兵打仗还行，并不懂如何治理江山。
　　玄清长舒了口气，这才直陈利弊——既然如此，不如割爱把女儿送到宫中。一来，汝南王大权在握，太后与皇帝必不敢轻视宗姬，一定视如己出，将来帝姬前途也不会差；二来此举等于主动取信君王，兄弟之间不再互相猜忌，宵小之徒枉费口舌，挑拨离间；三来，没有猜忌，何来病变？免了一场流血动乱，实在是大周苍生百姓之福——功德无量！
　　汝南王只是沉吟，要他取信君王，也并非不可。可他奏表上了数日，仍不见玄凌又下旨答允之意。
　　玄清道——王兄所虑在情理之中，既然如此，便等皇上下了旨准玉厄夫人进宗庙之事，再作决定吧。
　　他也并没有把话说死，留有余地。怕的是甄嬛不肯守信，又在玄凌面前挑拨。
　　又劝汝南王日后最后少行铺张奢靡，多行俭德。不居功，不自傲，是取信君王之道，亦是古人说的——俭能避祸的道理了。汝南王听他说的条条是理，赞他原来文韬武略在身，竟是多年蛰伏不露，因此亦肯敬服答应。至于殴打言官之事，汝南王若有心取信君王，过太平之日，自然晓得该怎样去作。大丈夫能伸能屈，何必在乎这点脸面之事？

　　又次日，虽没有传下圣旨，但玄凌亲自派人到汝南王府传话——已然允诺答应下旨准玉厄夫人入宗庙一事，只是还需汝南王主动示诚。
　　话已说到这份，显然是君主试探臣子忠心了。汝南王与贺氏思虑再三，终究决定——主动示诚。
　　先去张汝霖家里道了歉，三日后，又将爱女晚衣送至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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