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弈定乾坤
入夜后,裴观野果然如约而至。
他换下朝服,身着墨色常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晚膳就设在清晏殿内,仅有他们二人。
席间,裴观野简略提及前朝局势——
正如所料,总有顽固分子搬出“祖宗礼法”“防微杜渐”等陈词滥调,虽未明指谢桉,其意却昭然若揭。
“不必理会那些迂腐之见。”裴观野给谢桉夹了一筷他偏爱的清淡小菜,语气带着不屑,
“朕既带你回来,便有把握护你周全。明日大朝,你随我一同上殿。”
他要让朝野上下都看清,谢桉在他心中的分量,无人能撼动。
谢桉抬眸看他:“你不怕引火烧身?”
裴观野嗤笑一声:“火?”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朕正想借此机会,好好清理门户。这大梁朝堂,也该换换新血了。”
这份自信与强势,源于他绝对的实力与掌控力。谢桉不再多言,心底的安定更甚。
宫灯暖融,雪落无声。
殿内相依的两人,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算计。
然而,再深的宫墙也挡不住前朝的声音。
翌日大朝,裴观野力排众议,不仅让谢桉立于御阶之侧,更以“燕主”之尊位,令其参与朝会。
此举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言官们伏阙谏言,搬出祖宗礼法、天下纲常,字字句句,皆指向谢桉那敏感的身份。
裴观野面沉如水,高坐龙庭,将一切反对之声尽收眼底。他未发一言,其冷厉的威压却已让满殿噤声。
接连数日,朝堂风波暗涌,直至一份由老臣联名的奏疏,被郑重呈至御前。
奏疏中,他们不再直言反对,字里行间却透出最终的底线——
陛下可留燕主于身侧,然,大梁国本不可动摇,皇嗣传承,乃国之重器,万望陛下慎思。
御书房内,裴观野将那奏疏掷于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看向静立窗边的谢桉,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们终是退了一步,却以此相挟。”
谢桉转过身,面容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平静。他早已料到此事。“国之根本,在所难免。”
他缓步走近,目光落在那份奏疏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他们既已默许我的存在,这,已是他们能做的最大让步。”
裴观野猛地攥紧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是翻涌的墨色:“我只要你。”
“我知。”谢桉回握他,指尖温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但你是皇帝。”
他顿了顿,抬眸直视裴观野深邃的眼,“有些责任,无法回避。正如你无法舍弃大梁,我亦无法割舍燕州。”
空气凝滞片刻。
裴观野紧紧盯着他,像是要从他清俊的眉眼里,找出半分违心与勉强。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沉静的坦然,与并肩而立的决心。
良久,裴观野周身凌厉的气势缓缓收敛,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将谢桉拉入怀中,下颌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
“即便如此,你我也绝非他们手中的棋子。子嗣之事,我自有主张,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未详说“主张”为何,但谢桉听懂了他话中的维护与决绝。
他靠在裴观野肩头,轻轻合上眼。前路或许仍有风霜,但只要身边是这个人,他便无所畏惧。
天下初定,前路漫漫。朝堂暗流、边境安宁、权力制衡,乃至这皇嗣传承,皆是他们要共同面对的课题。
数日后,承乾殿。
裴观野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朝服衬得他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他没有就那封联名奏疏直接表态,而是以一道出人意料的诏书,揭开了这场博弈的序幕。
“诏曰:朕闻立爱自亲始,敦孝为治先。皇考宣皇帝幼弟,朕之皇叔,怀献王裴允,温良敦厚,早薨无嗣,朕每思之,心实恻然。
今查怀献王遗有一脉流落民间,现已寻回,赐名‘裴觉’,即日入继怀献王宗祧,袭其爵祀,以慰先灵。”
圣旨一下,满殿皆惊。那位早已被遗忘的怀献王,竟在此时“寻回”一脉?此事来得太过巧合,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陛下此举,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即便需要继承人,也无需旁人置喙,他自有安排,且这继承人,将与谢桉毫无威胁。
宰相褚文彦立于文官之首,眼帘低垂,掩去其中精光。
他深知,这“裴觉”的出现,既是陛下给出的一个交代,也是一个警告。
陛下宁愿从旁支远亲中过继,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借此动摇谢桉的地位。
果然,紧接着,裴观野的目光便落到了褚文彦身上,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褚相。”
“老臣在。”
“宗室子弟教育,关乎国本。朕欲设‘弘文馆’,择宗室及重臣优异子弟入读,由你与太傅共同主持,务必悉心教导,为国育才。”
“老臣,领旨。”
这又是一步妙棋。将“育才”与“立嗣”悄然剥离,既堵住了悠悠众口,又将选择权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
弘文馆,将成为未来考察、筛选继承人的重要场所,而主导权,则在皇帝与其心腹手中。
退朝后,御书房内。
褚文彦躬身立于御前,语气沉稳:“陛下,弘文馆之设,老臣以为甚妥。只是……怀献王嗣子一事,恐仍有非议。”
裴观野执笔批阅奏章,头也未抬:“朕要的,不是他们的闭嘴,而是他们的服从。褚相,你可知该如何做?”
褚文彦心领神会:“老臣明白。舆论之事,老臣会妥善引导。只是,燕主那边……”
朱笔微顿,裴观野终于抬起眼,眸光锐利:“谢桉是朕选定的人,与子嗣无关,与朝局无关。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有人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他的语气并不高昂,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褚文彦心头一凛,深深低下头去:“老臣失言,陛下恕罪。”
当夜,清晏殿。
裴观野将日间之事,轻描淡写地告知了谢桉。
谢桉静静听着,为他斟上一杯热茶。“你用了怀献王这支远宗,既全了礼法,又免了近支宗室的野心,是步好棋。”
他顿了顿,看向裴观野,“只是,如此一来,你便彻底绝了那些尚存侥幸之人的念想,他们将更视我为眼中钉。”
裴观野接过茶杯,指尖温热。他握住谢桉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任何妄图通过子嗣来挑战你地位的心思,都是痴心妄想。朕的江山,朕的身边,只要你谢今绥一人足矣。”
他凝视着谢桉清亮的眼眸,声音沉缓而坚定:
“至于那‘裴觉’,或是未来弘文馆中的任何人,都不过是维系国祚平稳的工具。若堪大用,许他一个安尊富贵;若生异心……”
他未尽之言,消散在袅袅茶香中,其意自明。
谢桉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他明白,裴观野用最直接也最霸道的方式,
为他撑起了一片不容风雨的天空。前朝的暗流并未平息,但这个人,已用他的方式,将最锋利的一支箭矢,扼杀在了弦上。
“前路仍长。”谢桉轻声道。
“你我同行即可。”裴观野回应,语气是毋庸置疑的笃定。
窗外,雪已渐停,清冷的月光映照着雪后初霁的皇城,静谧之下,是已然被重新定义的规则与即将到来的、属于他们的新时代。
晚膳罢,宫人撤去残席,奉上清茶。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得无声无息。
裴观野走到谢桉身边,自然地将他揽入怀中。
“还记得在邺都城头,我说过的话吗?”他的声音低沉,拂过谢桉耳畔。
谢桉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应了一声。他说过,待燕州事了,便带他看尽四时风物。
“等开春,我带你去江南润州。彼时,那里的桃花该开得正好。”裴观野的下颌轻轻蹭过他的发顶,语气里是罕见的纯粹温柔与期许。
没有权谋算计,没有朝堂纷争,只有属于他们二人的未来。
谢桉心中一暖,绵长的暖意顺着心底蔓延开来。他转过身,主动环住裴观野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好。”他的声音闷在衣襟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满足。
宫灯暖融,雪落无声。殿内相拥的两人,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算计。
天下初定,前路漫漫。朝堂暗流、边境安宁、权力制衡,乃至世人眼光,皆是他们要共同面对的课题。
但此刻,在这深宫雪夜,他们拥有彼此,便拥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与力量。
从此,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这世间江山如画,终不及身旁之人,眉间一寸风华。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润州的二月,恰是烟雨朦胧、桃花灼灼的时节,沾衣欲湿的雨丝裹着草木清香,漫过白墙黛瓦,晕开一幅水墨长卷。
裴观野果真兑现了他的承诺。朝局稍定,他便将政务暂托心腹,带着谢桉轻装简从,弃了帝王仪仗,悄然南下江南。
船行春江,碧波荡漾,两岸桃云绯红如云霞堆落,烟柳垂丝似碧帘轻摇,与北方的苍茫辽阔、燕州的凛冽风霜截然不同。
谢桉凭栏而立,任湿润的江风拂起鬓边碎发,
望着远处黛色山峦与近处粉墙黛瓦次第展开,连日来浸染在朝堂诡谲中的紧绷心绪,也似被这温柔水汽涤荡得澄澈通透。
“喜欢吗?”裴观野自身后缓步靠近,将一件绣着暗纹的薄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掌心带着熟悉的暖意。
“嗯。”谢桉放松地靠进他怀里,目光仍流连于窗外画境,“与燕州的雪、兴都的宫墙,都不同。”
行程看似随性,裴观野却早已排布得妥帖至极。
他们登临烟雨楼台,看远山含黛、雾锁江洲;漫步青石深巷,听吴侬软语、叫卖声声;乘一叶乌篷,入藕花深处,惊起白鹭两三只。
裴观野全然抛下了帝王的威仪,会为谢桉买巷口的桂花糖糕,会替他拂去肩头落的桃花瓣;
谢桉也暂忘了一州之主的责任,会笑着挽住他的衣袖跑过石板桥,会在他品茶时偷偷添一匙蜜。
他们就像世间最寻常的眷侣,沉醉在这无边春色里,把时光都过得慢了几分。
谢桉并非没有察觉异样。裴观野每日清晨会避开他片刻,说是与心腹传信处理“紧急公务”,语气却带着掩不住的轻快;
先前奉命“先行探路”的薛不舟,偶尔露面时总神色匆匆,见了谢桉又刻意堆笑,眼底藏着秘密。
他旁敲侧击问起,裴观野只揉了揉他的发顶,以“琐事罢了,莫扰了兴致”搪塞,漆黑的眸中却盛着细碎的亮光,像藏了漫天星子。
谢桉便不再多问——他信裴观野,信他定会带来一份意想不到的心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