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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语凉的过去
"逃?"李临沂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墙体的纹路。远处多瑙河的波光映在他困惑的眼底,像碎了一河的疑问。"怎么?难道你家欠高利贷了?"
"噗哈哈——"夏语凉的笑声突然划破山间的寂静,惊飞了附近树梢上栖息的夜莺。他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渗出细小的泪花,手指紧紧攥住观景台的铁栏杆才稳住身形。"你在说啥呢?当然不是啦!"
笑声渐渐消散在夜风里,夏语凉的表情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月光,重新归于沉寂。他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着的草屑,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说逃,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因为当时被那个家压得喘不上气来。"
李临沂看着他无意识抠弄栏杆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记忆突然闪回那个雨夜——夏语凉浑身湿透地站在家门口,和电话那头的父亲争吵时,也是用这样发白的指尖攥着手机。
"感觉再多待一秒就会窒息。"夏语凉仰起头,让山风拂过自己裸露的脖颈,仿佛此刻仍在挣脱某种无形的桎梏。"所以......才想着要快点离开。"
李临沂的登山靴碾过地上的松针,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突然想起夏语凉房间抽屉里那瓶安眠药,想起他手腕内侧若隐若现的旧伤痕。
"叔叔阿姨待你不好吗?"话一出口李临沂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夏语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还是......他们对你太过严苛了?"
夏语凉转身面向灯火通明的佩斯城,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们呀?"尾音微微上扬,像在念一道无解的数学题。
观景台下的缆车正缓缓上行,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填补着沉默。良久,夏语凉才开口:"他们对我挺好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会定时问我钱够不够花......"
一阵强风突然袭来,吹乱了他的额发。李临沂看见他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但那些关心就像......"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像一件永远大两码的毛衣,暖和,却总让人束手束脚。"
夏语凉偷瞄李临沂时,发现对方眉头紧锁,下颌线条绷得锋利。他急忙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手指不安地卷着外套拉链:"哎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多瑙河上的游轮拉响汽笛,悠长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李临沂突然伸手,拇指擦过夏语凉强颜欢笑时挤出的酒窝:"夏语凉。"
"嗯?"
"这里没有别人。"李临沂的声音比夜风还轻,"不用忍着。"
"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现在能说能笑能闹,挺好的。"夏语凉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角弯成月牙的形状,连酒窝都恰到好处地浮现。可李临沂分明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所有的光亮都透不进去。
山风掠过观景台,吹乱了夏语凉额前的碎发。他下意识抬手去拨,却在半空中被李临沂握住了手腕。
"是吗?"李临沂的声音很轻,拇指却不容拒绝地抚上他的眼角,"可我觉得你是忍过头了。"他的指腹温热,轻轻擦过夏语凉微微发红的眼睑,"这里,明明都要哭出来了。"
夏语凉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没想到李临沂竟能看穿他精心练习多年的面具。从十六岁起,他就在镜前反复练习这个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睑下垂的角度,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要控制得恰到好处。一个完美的,不会被人看破的笑容。
李临沂的目光太灼人,夏语凉不得不别过脸去。远处多瑙河上的游轮缓缓驶过,灯火倒映在河面上,像一把打碎的星星。
"你知道吗,"李临沂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夏语凉从未听过的温柔,"从第一次在布达山见你,我就发现了。"他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夏语凉僵硬的嘴角,"你每次这样笑的时候,右手都会无意识地揪住衣角。"
夏语凉浑身一颤。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果然正死死攥着外套下摆,指节都泛了白。这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习惯,李临沂却记得这么清楚。
"我......"夏语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得厉害。
月光下,李临沂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他轻轻捧起夏语凉的脸,拇指摩挲着对方微微发抖的唇瓣:"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夏语凉心上某道锈蚀已久的锁。他感到眼眶一阵发热,视线渐渐模糊。多年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出现裂缝,那些压抑太久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来。
"可是......"夏语凉的声音细如蚊呐,"不笑的话,会被讨厌的......"
李临沂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不会的。"李临沂将他拉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至少在我这里,永远不会。"
夏语凉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惊起一群栖息的鸽子。白色的羽翼掠过夜空,像一场无声的雪。
"我......"夏语凉的声音闷在李临沂肩头,带着潮湿的哽咽,"其实很害怕......"
李临沂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抱着他的手臂。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夏语凉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害怕一个人......害怕被丢下......"夏语凉的手指紧紧攥住李临沂的衣摆,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所以才会一直笑......"
"说吧,我想听。"李临沂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那些让你难过的事,说出来,就好受些了。"
"真的......要说吗?"夏语凉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将布料揉出细小的褶皱。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时而落在远处渔人堡的尖顶上,时而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就是不敢直视李临沂的眼睛。
李临沂注意到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苦涩的东西。夏语凉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整个人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夜色中。
"很无聊的,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夏语凉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要不还是换个话题吧。"
多瑙河上的游轮鸣笛声远远传来,在寂静的山间回荡。夏语凉借着这个间隙悄悄深呼吸,试图平复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自从踏上异国的土地,他就把那些过往深深锁进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连最亲近的心理医生都不曾透露半分。
(为什么要说呢?)他在心里问自己。(那些陈年旧伤,说出来除了博取同情还能得到什么?)
李临沂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像温暖的阳光穿透晨雾。他没有催促,只是伸手将夏语凉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在触到对方冰凉的耳垂时微微一顿。
"你如果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多久都等。"
夏语凉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对他说"等",而不是"你要坚强"。他低下头,看着两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李临沂的影子始终稳稳地笼罩着他的。
"你的童年快乐吗?"夏语凉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飘落在水面上。
李临沂微微一怔,随即认真思索起来。月光描摹着他侧脸的轮廓,在挺拔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我的童年吗?"他的目光变得悠远,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还算开心吧。虽然父母工作忙,但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礼物。"说着轻笑一声,"我爸总爱买错尺码的运动鞋,害我摔了好几次。"
当然,他还有陆旭,那个无时无刻把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总是能满足自己各种任性的要求,对他的照顾也总是无微不至。
夏语凉听着,眼神渐渐柔软。他能想象小小的李临沂穿着大一号的球鞋,在篮球场上跌跌撞撞的样子。这样平凡的幸福,对他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山风突然静止了一瞬,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夏语凉的目光穿过李临沂的肩膀,落在远处多瑙河上摇曳的灯火上,那些光点在他湿润的瞳孔里碎成一片模糊的星海。
"真好啊..."他轻声呢喃,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说不出的艳羡。李临沂看见他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栏杆上斑驳的油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可我的童年不快乐,一点也不。"夏语凉突然转头看向李临沂,嘴角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月光下,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是蝴蝶垂死的翅膀。
李临沂的心猛地一揪。他看见夏语凉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些平日里伪装完美的笑意此刻全都化作了眼底的暗涌。"一点也没有吗?"他轻声问,不自觉地向前一步,想要捕捉对方眼中转瞬即逝的脆弱。
夏语凉突然笑了,笑声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也许有吧,但基本都忘了。"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节奏凌乱得像首走调的歌,"我记得的,只有一段我最不想记起的往事,哈哈,有趣吗?"
李临沂注意到他说"哈哈"时嘴角不自然地抽搐,像是在完成一个规定动作。"而且都这么久了,"夏语凉继续道,声音越来越轻,"我居然连细枝末节都记得,讽刺吧?"
多瑙河上的游轮拉响汽笛,悠长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夏语凉像是被惊醒般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李临沂身边靠了靠。
"所以那时发生了什么?"李临沂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夏语凉深吸一口气,山间的冷空气灌入肺里,刺得生疼。"嗯......要怎么说呢?"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泛白,"你应该还记得我不爱喝百事可乐吧?"他突然抬头,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明明两种味道都差不多。"
李临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记得自己确实这么想过,甚至为此和同事吐槽过。"呃......还好吧。"他含糊地回答,内心涌起一阵愧疚。
夏语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哈哈。"这笑声里没有责怪,只有说不尽的疲惫。"其实小时候也是喜欢喝的,"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只是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喉咙,指节微微发抖。李临沂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某天,我的百事可乐里被人塞了几只蚯蚓..."夏语凉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还喝了..……怎么样?我厉害吧?连蚯蚓都敢吃。"
李临沂的拳头猛地砸在水泥栏杆上,指关节传来尖锐的疼痛。"妈的,这也太过分了吧!"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目光闪过一丝狠厉,"你怎么不告诉老师?他都不管管吗?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夏语凉突然笑了,那笑声让李临沂浑身发冷。"哼!"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如果我说始作俑者就是老师,你信吗?她……默许了这一切……"
"为什么?她是老师啊!"李临沂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见夏语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空,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是啊!她是老师啊..."夏语凉轻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月光下,他的表情像是戴着一张破碎的面具。
山风又起,吹乱了夏语凉额前的碎发。他抬手拨了拨,手指微微发抖。"我要从哪里说起呢?嗯......."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教堂的尖顶上,仿佛那里写着答案。
"上小学前,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夏语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可怕的回忆,"因为爸爸妈妈忙没时间管我,所以从小我就被送到各个亲戚家过夜,今天是姥姥家,明天是小姨家..."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指腹被粗糙的水泥磨得发红。"因为想爸爸妈妈,所以每晚我都会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后来他们送了我一只玩具狗,可以叫可以走路的那种..."
李临沂看见夏语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漆黑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颗流星。"我当时特别喜欢,每晚抱着它睡,也就不会再哭了..."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真实的、柔软的笑容,但转瞬即逝,"但当时能陪我的也只有那只玩具狗..."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夏语凉像是被惊醒般浑身一颤。"再后来的某一天,玩具狗坏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又变回孤零零一个人了,但那时即使是一个人睡,我也不会再哭了。"
李临沂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看见夏语凉说这句话时,眼角有泪光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他眨掉了。
"我想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体会孤独..."夏语凉轻声说,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像是要强行驱散什么,"依旧渴望能交到朋友,后来上了小学,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能交到朋友了,我终于不用在每天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孩童般的天真,让李临沂心头一颤。"而且一点也不和你吹哦,"夏语凉突然挺直腰板,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我小学就是我们年级学习最好的!"
"哈哈,看出来了。"李临沂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夏语凉的头发被夜露打湿了,摸起来像是浸了水的绸缎。
"小时候,妈妈也告诉我..."夏语凉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只要学习好大家就都会喜欢你...好像在她的眼里,学习就是一切……"他的手指紧紧攥住栏杆,指节泛白,"她对我也一直要求很严格,我也按照他的要求都做到了..."
多瑙河上的灯光倒映在他眼中,像是碎了一池的星星。"但后来我才发现,"夏语凉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疲惫,"事实并不是她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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