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向光

　　冒险者笔试的考场内，扎扎实实学了一整年的汐慕正平静地运笔书写，将那一道又一道空白的试题准确无误地填满。

　　对她来说，这是所有考核中最简单的部分。

　　明面上分发下来的题库范围大概有几十本之多，厚薄不一，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趁手兵器的选用、常见魔药的制作方法、在极端情况下遇险后的两百种求救技巧、一百种大陆常用方言……等乱七八糟，让人看过之后只希望这辈子千万别用上的奇怪知识。

　　听瑞夏说，有很多人实在没法把这些庞杂的信息量塞进脑子，只能另辟蹊径，选择贿赂考官。

　　“……啊？”

　　这时汐慕差不多已经把这些书背了一半了，见还有捷径可走，不由得发出呆呆的质疑声。

　　不是……这冒险者考核正经吗？

　　那是不是比起在这儿背书，她去黑市接点赏金任务，直接用人头去多换点钱反而能更快拿到身份资格啊？

　　“哈哈哈，但能考的话还是自己考一下比较好，这些都是外面的常识，多知道一些也不是坏事。”

　　彼时瑞夏已经通过了当年的考核，正式拿到了初级冒险者的身份，胸前正别着公会授予的八角形徽章。

　　徽章看起来像是个小小的罗盘，但足足有八枚指针，涵盖了所有方位，正中有水波和闪电的徽记，预示着勇者百无禁忌，四面八方皆可前行。

　　虽然被困在学院之中，经历了一场极为漫长的夜晚，但现实中，其实只过去了几日之久。

　　瑞夏当时担心汐慕的状态，原本都打算放弃这次考核，直接等第二年跟汐慕一起考算了——

　　没想到一旁急性子的姐姐舞萩听到这儿像是想起什么，一把薅起弟弟的衣领把他从女孩身边拖走，对不明所以正要跟上去的汐慕说了句“没事我们去采花很快回来”后就消失在了树丛的另一侧。

　　本就对人际交往十分苦手的汐慕茫然无措。

　　那曾用一把巨锤与她对战的女孩金发紫眸，长相与瑞夏也不算完全相似，但从二人之间的称呼和周围一圈冒险者们见怪不怪的表情上，可知他们素日里相处起来的画风大概就是如此。

　　瑞夏一看就跟自己不同，与家人的关系想必也很和睦……应该、应该不会有事吧？

　　生怕自己贸然跟随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冲突和麻烦，正在犹豫和踌躇之时，一对男女似乎刚刚赶到，人群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了位置。

　　那个金发的男人汐慕是第一次见，与瑞夏的姐姐长得很是相像——而他身旁的女子，则正是刚才在识海之中，给了她另外的选择，将她送回这个世界的黑发女子。

　　眼见二人之间熟稔到不用再刻意强调的氛围，汐慕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着孩子失踪，瑞夏的家人倾巢出动，摇来了附近所有的人脉进山搜索，顺便还把孩子之前的任务目标给找出来了……

　　身为现场唯一的外人，汐慕少有地感到一阵局促。

　　她是不是应该主动打声招呼？

　　可……具体该怎么做？

　　汐慕几乎没有任何礼仪常识，在遇到陌生人的那一刻，只会第一时间去判断对方的实力，好尽快进行“能杀”或“不能杀”的分类。

　　——可那是瑞夏的父母啊，当然不能杀。

　　“小姑娘，怎么称呼啊？”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汐慕已经窘迫到快要宕机，女子主动出声，并没有刻意摆出长辈的架子。

　　“……汐慕。”

　　“你好，我叫潘多拉，这位是我丈夫拉维尔。”一旁的金发男人在被提到时微微点了下头，“我们刚刚才见过。”

　　汐慕点了点头，感觉自己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乖巧过。

　　“哎，那两孩子呢？”

　　环顾了一圈没找着人，潘多拉将目光投向其他同伴，他们笑说舞萩带着弟弟去找“月见花”，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对面的山头了。

　　原本还有些担忧的母亲立时便是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随即便招呼大家换个有水源的地方原地扎营——毕竟这地方刚被失控的汐慕蹂躏过，破破烂烂的，连鱼也见不着一条。

　　作为始作俑者，汐慕不敢说话，只能在潘多拉的示意下默默地跟上他们。

　　在往空中放了个信号提示新的集合地点后，健谈的女子将汐慕拉到火堆边，终于问起她跟瑞夏的关系，以及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汐慕不善言辞，但在潘多拉的引导下，还是言简意赅地将整件事大致地说了一下。

　　这原本是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但在她没什么起伏的叙述下，多少显得有些干巴——但不止瑞夏的父母亲，其他围在边上的冒险者同伴们也听得一脸认真，她只能绞尽脑汁，多用一些形容词，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正说到关键之处时，远处山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判断出声音正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来，汐慕“蹭”地一下站起，可还没等她迈开步子，一旁的潘多拉就拉住了她，一脸无语地朝空中抛了个小球。

　　毕竟跟瑞夏一起并肩作战这么久，汐慕对机工师的手段也多少有些了解。

　　这大概……是个屏障或是能量场之类的东西？

　　正想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飞来，原本必会粉身碎骨的速度在落入能量场的瞬间被柔和地卸去了大半——待他们落地的那一刻，那可怕的冲击力已经完全消失，二人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踩在了地面上。

　　“这孩子……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每次都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抄近路！”

　　也不知是怎样的方式才会弄出刚才那种死动静，但汐慕第一时间就脑补出了女孩先一锤子把弟弟打飞，然后自己再痛击地面，利用反作用力直接紧随其后、拔地而飞的豪迈画面。

　　好家伙，果然跟他们凯林勒特家的画风完全不一样。

　　瑞夏脸上也正挂着跟母亲一模一样的同款无语，但在看见汐慕正坐在自家父母身边的那一刻，他眼中亮起惊喜和好奇的光芒，忙不迭地也凑了过来，似乎很稀奇她居然会如此平静地就这样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

　　说实话，汐慕自己也很意外。

　　她一开始纯粹是顾及瑞夏的面子，不想他之后在父母和同伴间难做，这才硬着头皮扛起了这个解释说明的任务。

　　可说着说着，最初的紧张，不知不觉间便慢慢地消失了。

　　她隐约觉得自己对这种氛围居然并不是很陌生——并不高效，并不直接，没事经常会被玩笑打断，可笑闹过后，又发现该说的点似乎也都已经说到了。

　　是了。

　　这不就是在据点内，大家围着书桌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会时的样子吗？

　　惊讶于自己居然早就在不经意间参与过这样的集体活动，汐慕望了望身边侃侃而谈的少年，心中更是感慨。

　　也正是此时，他们这才得知当时弥雅洛德思突然不断衰弱，也有母亲潘多拉的功劳在。

　　“你失踪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你信号最后中断的地方周围反复勘探……本来一直都是音讯全无的，但就在刚才，爸妈突然捕捉到了一点非常轻微的气息。”

　　姐姐舞萩在一旁托着下巴，在听过他们的经历后，自然也猜到了是为什么。

　　儿子的气息突然自规则之外的地方透来，潘多拉当即便在身边众多同伴的帮助下发动圣器，追踪而去，在“归源之刺”修正法则的威能之下，阴差阳错间大大地削弱了弥雅洛德思的力量。

　　这场胜利，也实在是来之不易。

　　可能是终于脱险，又有家人在侧的缘故，瑞夏看起来比往常要松弛得多，开心地在父母身边坐下，还抓着汐慕不住口地夸，说要是没有她那这回可真的玩完了。

　　“所以……我想带汐慕回家去。”

　　说到这儿，喧闹的氛围突然诡异地静了一下。

　　潘多拉和拉维尔对视一眼，瑞夏怕父母反对，立刻解释道：“汐慕的家人对她不好，她也说自己不想再回去了！——至少在她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之前，我不能随便把她丢在外面……”

　　虽然越说越小声，脸也越来越红，但少年眼神坚定，无意识地将汐慕护在身后，一副“你们要是不同意的话那我们只能直接私奔了”的无赖模样。

　　因为之前与汐慕在识海中已经有过一席之谈，所以潘多拉对于这样的展开似乎并不十分惊讶。

　　但在姐姐舞萩看来，这事多少还是有点太唐突了——

　　一心只扑在机工术上的弟弟不过失踪数日，回来后就突然缘定终生，拉着刚认识不久的姑娘就要死要活地非要跟人家结婚……这也太奇怪了呀！

　　“哎，不是，先等一下……”

　　她挤开瑞夏卡进两人之间，非常自来熟地环住了汐慕的肩膀。

　　“姐妹，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那种邪门东西附身的……但以你的身手，你怎么会看上我弟呢？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类型都不能站在队伍前排啊！——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姐！我才不是那种人呢！还有你挤进来干什么你回去啦……”

　　“你看，让他一只手他都推不动我，你这是图的什么呀？”

　　这两姐弟毫不见外地在她身边推推搡搡，汐慕越过姐姐的肩头看向另一边的瑞夏，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没关系，他这个样子就已经很好了。”

　　正常情况下，汐慕的武力值对他们两人来说已经够用了，她用不着瑞夏来为他冲锋陷阵。

　　他只要一直照亮她就可以了。

　　见他们二人看向彼此时的眼神，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交头接耳，有人主动起哄。瑞夏的家人们见汐慕也是自愿留下，便不再多说什么，丢下一句“你带回来的姑娘你自己照顾”后，竟真的让瑞夏就这么把人带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年里，瑞夏几乎天天与汐慕形影不离，给她讲解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常识，带她去接触其他的冒险者同伴，逛街，看风景，吃美食，让她慢慢学习正常人的生活习惯，不再只是空洞地站在人群外，机械地去判断每个人的危险程度。

　　“没事的，你就放心去考，其他的交给我。”

　　送她进考场前，少年扬了扬脑袋，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样子。

　　为什么要突然拍口袋……那里面是钱吗？是计划着待会儿要是没考过的话就直接去贿赂考官吗？

　　汐慕疑惑，但汐慕没问。

　　反正她也都答出来了。

　　几乎没怎么卡顿，汐慕很快便填满了所有的空白，第一个将试卷交了上去，在其他竞争者震惊地目光中坦然地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等在考场外的瑞夏惊讶地迎了上去，还顺手递给她一瓶果汁。

　　“不难。”

　　纯靠记忆力的考试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她喝了一口果汁，极其自然地拉过瑞夏的手。

　　“不过有两道题还有点意思，问到了百年前流行的魔法师住所的建筑风格……”

　　“哎？啊，是不是因为最近圣菲赛斯学院的遗址被发现了的关系？这题目出得还真是紧跟时事啊。”

　　“是啊，要不是实地勘游过，还真有些拿不准。那些建筑风格的名称大同小异，还好选项下面有图示……”

　　少男少女手牵着手走向远方，影子被日光拉长，依偎，仿佛再也不会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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