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子云亭

　　“你什么时候娶我?”他复又问了一遍。

　　欸欸欸，他是真想嫁给我?

　　“先打车回去吧，我考虑考虑再说。”我抓紧他的手。

　　“回哪里?”他问。

　　“回你房里啊。”

　　……他失望地转过身，撇下我跑了。

　　我跟在后面追了百来米，追到一条又长又窄的巷子里，他还在跑，毫无目的地四处乱钻想躲开我。我费劲吧啦追了几分钟，跑不动了，力不从心，又急又气，头还有些眩晕，捶着膝盖弯下腰，盯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你，你再跑一步试试!”

　　他蓦地停下脚步，缩着肩膀靠在一户居民的院墙外面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如雪，仿佛见了鬼。

　　“……”他看着我一步步走近，抓住他的手往回拉，拼命摇头，眼中满是惊恐。

　　“你跑什么?”我怒气森森地攥紧他的手，大吼，“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抖着肩膀，抬手挡眼，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说大声点，我听不见!”我脑子一片混乱，歇斯底里地冲他喊。

　　“不要在这里，不要……停，停下……”

　　我恍然明白他在怕什么，心脏狂跳不止，却被无尽的罪恶与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无视了他的求饶。意识回笼时，他已被我按在墙上，棉裤和皮带褪落在地。

　　“景之……景之……”他羞耻地躬着脊背，一遍遍唤着这个名字，滚烫的泪水混着夜的冷空气，浸透我的脸颊。

　　咸腥的铁锈味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是我咬了他的脖子，渗出的血，像玫瑰花一样炽烈。

　　“……”我猛地住手，低头擦去嘴角血迹。我对他做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痛定思痛，蹲下身拾起被踩脏的裤子给他系上，慌乱地将他拥入怀中，“我混蛋，我不是人……原谅我，我没想这么做，可你要跑，我拦不住……”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我没想在这里欺负你，可你为什么要跑？我答应不换手机号，你却整整三个月不联系我！若不是我卖房子，你根本不会来找我——你是想要房子，不是想要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静静听着我的胡话，终是认命般低下头，封住了我的唇。

　　街灯余晕折进深巷，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投下柔光，睫毛根根分明，眼中满是赤裸裸的魅惑。带着铁锈味的润湿舌尖迅速探入我口腔，予取予求，密不透风。

　　“……”我眨巴着眼，彻底缴械。论吻技，我就是个雏儿，只能被动迎合，心口的闷气被这吻彻底打散。

　　“不结婚也可以，房子的钥匙，给我一把……”他喘息着，贴着我的脸，双手缠上我的后背，倨傲地亲吻我的脖颈。

　　我睁着眼，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些血腥场面。

　　“我现在还没领工资，所有开支都由公司财务记账。不卖房子，我拿什么做想做的事？”

　　“你要做什么可以找我，跟我好好说，我会帮你。”他箍紧我的腰，沉声道，“但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你怎么能担保他会按你说的做。”

　　我挫败地笑了，笑得凄切：“三个月，我等了你三个月！我想要你陪在身边，可你没有。我记仇，你知道的，说过的话没兑现，我心里这关过不去！”

　　明光颓然垂首，轻轻咬了咬我的耳朵：“你给了他多少钱?”

　　我蹭了蹭他的下巴，笑道：“不多，定金十万，尾款一百万。他不缺钱，在里面待着无聊，出来透透气罢了。解决我的心病，对他而言只是玩玩。别担心，他也三个月没联系我了。至于房子……”我吻上他的唇，手指勾着他的衣襟，“挂在网上逗你玩的，我怎么舍得弄脏它？就算真要卖，也要先把你拐进门，在每个房间如胶似漆睡一晚……”

　　明光脸红了，他果真禁不起一点言语撩拨。

　　唯有抱着为死去孩子复仇的决心，才能将我们牢牢拴在一起。

　　搭车回酒店后，我径直跟他进了屋。他拿毛巾去洗澡，我坐在床上，乐滋滋地翻看他塞给我的红木镶绒盒——里面是条深蓝色领带，面料高级，疏疏绣着米粒大的浅色小花，试戴了一下，精致优雅又不失随性，我很喜欢。

　　老婆挑的就是好嘿嘿……我对着穿衣镜傻笑，笑着笑着，心头又莫名发堵。他只是没提分手，愿意带我回来而已……他还没说，愿意跟我过一辈子。

　　我欢喜什么呢？他本性良善，说不定只是受人之托，暂时稳住我，套取苻文松的下落，为那几个失踪的畜生求一条生路。

　　“想好了吗？”午夜十一点，他总算洗完澡出来，身上裹着浴巾，脖子上的咬痕已经凝结，脸颊微微发红，想是被浴室的水汽蒸的。

　　“想好什么？”我问。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一副受伤的样子：“你对我说的，做的每一件事……你不觉得，该负一点责任吗？”

　　我笑了笑：“不是不负责，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挺自然的。走到今天，彼此半斤八两。”

　　他慢慢地走到我对面的沙发椅坐下：“我们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

　　我坦诚道：“我也觉得不该。西山子云亭的错是我犯的，我不该对你那样。但你，你当年和姬子轩的……关系，也不正当。”我又拿旧事搪塞，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责，求得心理上的安慰和释然。

　　他低声道：“我知道。我喜欢的……不，我没资格说喜欢。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没抱什么指望。经过这一年，我从未奢求你来找我，会是新的开始。我们做了太多错事，很难有安稳的未来。但你，仍是我比较信任的‘哥哥’。做普通朋友，我能接受。”

　　“信任的哥哥”五个字，一箭穿心。可我给不了他承诺——虚伪的誓言我做不到，公开关系娶他更不可能。我很快就要接任温氏集团副总，没了这个身份，若他存了背叛之心，我便再也无法靠近他。地位、财富，甚至孩子，原本都是他的。

　　我低头盯着他脚上的毛拖鞋：“抛开对错不谈，我们安稳做朋友的时间确实很少。你能接受，我也可以。但我希望你是真心的——你真的只想做朋友？”一小时前他还热情拥吻我，现在却要与我划清界限。

　　那种熟悉的、捉摸不定的心痛，又回来了。仿佛眼前竖了道无形铁门，他在里面安睡，我却穿着短袖，躺在外面冰冷的地板上。

　　他缩着肩膀坐过来，轻声说：“嗯，做朋友。你现在过得很好，我也还过得去……做朋友，我会轻松些，不用再担心你，担心我们在世的孩子因你受牵连。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指肢体关系，而是纯粹的心灵陪伴，偶尔见面聚个餐，确认彼此安好就够了。这三个月，我一直这么想，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是在暗指我利用苻文松复仇，会毁了他和孩子。

　　“心灵上的朋友，是可以随时发信息聊天的那种吗？”我问。

　　“发信息也没必要了。”他终于看我，却说着最伤人的话，“你每天很忙，我也有自己的事。你有空直接打电话，我若得空，就一起爬爬山、看看海、吃饭，也就足够了。”

　　每个字都像在凌迟我。

　　“所以，意定监护签不签都不重要了？”我心神不宁地看着他，说话都结巴了。

　　他小心翼翼看我一眼，垂目道：“你是我朋友，我会尽责任。但你也有你的责任，未来或许会成家……”

　　“我不成家，我喜欢的只有你。”

　　“我们，我们不谈这个好吧。”他抖了下肩膀，扭过头，“你总会成家的，会有妻子和家人……”

　　“我成不了家，我娶不起。”我攥紧手指，想哭。他知道我喜欢他，明明知道！怎么洗个澡的功夫，就变了？

　　“我没有家人，我只对你……”我哽咽着，“我知道我们之间事多，你对我失望了。但你能不能……我理解你无法轻易相信人。你说做朋友，我答应你，不会发信息打扰你。其实这一年，我每天都想给你发消息，看到你朋友圈的动态，看到聊天窗里你的以前跟我发的短信，每天担心你拉黑我……”

　　“你发信息是可以的，我看到会回复，但不会每条都回。”他的视线终于落在我身上，“我有我的工作，你也有。你现在丢下工作来陪我，本就不该。”

　　“现在是晚上，我没有工作……”我坐立不安，盯着他的眼睛。

　　他是要赶我走吗？明明是你带我来这里的。我们才刚见面，就生分到这个地步？

　　“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他的冷漠让我害怕，我只能乞求，“我今晚不住这里，坐一会儿就走。意定监护我可以签，只要你开心。我承认我自私，没考虑你的感受。等我存够钱，我可以……”

　　我想说带他去没人认识的地方结婚，可这话像一张无法兑换的中奖号码，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要等多久，他又怎么会信？

　　“明光，我……”我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甩开，像甩脏东西一样，裹着浴巾缩到床头。

　　“我只是碰一下你的手，没想做什么。”我强忍着苦楚，牵强地笑，“我依你，意定监护签不签都随你。它不是结婚证，证明不了什么。我会习惯做朋友的，刚开始可能会逾矩，但我会控制自己……”

　　我说不下去了。想起当年他和萧家小姐订婚后的那个雨天，二十七岁的他，冲进我出租屋，求我相信他，说心里只有我，想让我搬过去，想把所拥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我。

　　蓦然再回首首，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他对我的冷漠，像极了当年我对他的态度。

　　可我不是他，不是二十七岁的他。我四月就过了三十六岁生日，如今已是三十七岁。

　　岁月不待人……

　　“对不起，明光，我以后会注意。”我声音发颤，“你说做朋友，那就做朋友。我会慢慢适应，不会再勉强你。”

　　他冷笑：“管好你自己吧，圈子里很乱，男的，女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房间号随随便便给人，对你不安全。”

　　我讪讪地笑：“我知道注意安全……谢谢你。你，你睡吧，我回去了。”

　　我起身道别，微笑着离开他的房间，关门的瞬间，眼眶终于滴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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