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

　　夏日阳光如金，天空湛蓝如洗。
　　两只手各持着一张古朴发黄的符纸，复杂的暗纹被特定的角度和阳光的抚摸赋予了生命力，似有液体般畅快而有力地流淌着。
　　一张写着“郁羲”“裴明修”“裴明齐”。
　　另一张写着“郁羲”“田薇”“方溪亭”。
　　明明是半分钟之前亲眼看着普通黑色水笔写上的字迹，如今却像是与符纸是同一时代的痕迹，庄重而神秘。
　　“如果我改了名字，符纸还能找到我吗？”郁羲来回打量这两张纸。
　　“符纸会锁定你原来的名字，也就是常用名。副本也是如此。”裴明修将面包干、纱布等物资陆续装进不同的口袋里，“就像裴明治，他即使对外声称改为裴景枫，但想要找他还是需要写裴明治这个名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郁羲抬眼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人，“你是不是还有个堂弟叫明平？”
　　“嗯。”裴明修点头，“他还没满18岁。”
　　“那如果他父母又生了二胎，这个名字要怎么取？”郁羲好奇，“这句话已经用完了。”
　　“另外再取吧。曾祖父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他当时为了响应计划生育直接定死了我们的名字。不仅仅是我们，几个叔公那边也是。”裴明修说道，“明平其实还有一个亲姐姐，但是很小就去世了，他姐姐叫景平，风景的景，我们这一辈女孩的字辈。”
　　郁羲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家族谱系，他想了下自己家，发现自己连爷爷奶奶的名字都不知道，毕竟他们都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
　　“这次进副本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裴明修坐到郁羲身边，握住对方的手的同时将一块玉佩塞进掌心，“卫燃的表哥你见过，他也会一起进去。”
　　郁羲轻轻皱了下眉，“我会跟着他的。这个副本会很混乱吗？扶章和谦哥不跟着你吗？”
　　“我不能保证，也不能带着你去赌。带着他们不方便，交给其他人了。”裴明修按住对方的眉心，“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之前因为有你，所以我是绝对安全的。”
　　“会成功的。”郁羲摩挲着玉佩，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要不然每次都要用这么多道具，你再有钱也吃不消。”
　　“钱不是问题。”裴明修说道，“主要是不想离你太远。”
　　钱当然是问题。郁羲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都在一个副本里了，能离多远，只是不能说话牵手罢了。
　　但是进了副本以后，他才发现可能真的很远，远到根本无从找起。
　　也压根没时间去找。
　　头顶烈日，脚底发烫，目之所及都是扭曲的杂物与血迹，仿佛被未知力量撕扯着。
　　“不要管我！你快跑！”
　　被拖拽着前进的男生拼命挣扎，一脸决绝地被人一脚踹进一间屋子里，然后脸朝下摔在地上。
　　郁羲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关上门，将最近的矮柜和椅子都拽过来抵住门。
　　“我已经被咬了……我也会变成那样……你没必要救我……”
　　男生艰难地翻了个面，眼含热泪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郁羲听着撞门的动静，看着灰扑扑的尘土，真的很想骂人。他不是圣母，他也不想在莫名其妙被一群吃了兴奋剂的丧尸追捕时还拖着一个大喊大叫生怕那些活死人军团找不到他们的人。
　　强压下心里的烦躁，郁羲两步走到窗边，侧身卡着视角看到道路上游荡的零星几只可以直立行走的腐尸，“现在是哪一年？”
　　“2011年，今天是复活节。”男生挽起裤脚，露出脚踝处的牙印。
　　“我们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郁羲在他身边蹲下，看见牙齿印呈现出诡异的黑色，几缕青红色的细纹沿着肌肤向腿部蔓延。
　　男生没有说话，颤抖着划开裤子，锋利的匕首悬空在微微凸起的纹路上方，从小腿到大腿，再到臀部，最后停留在腹部。刀尖抵住青红色的顶端，剧烈起伏中眼睁睁看着刀尖离开顶点，成为线路上的某个不值得注意的点。
　　“杀了我……”男生拼命将匕首往郁羲手里塞，声音瞬间变得尖锐，“杀了我！杀了我！”
　　郁羲飞快将人按倒，死死捂住他的嘴，“嘘！”
　　“唔唔唔！”男生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我答应你，在你变成那些东西之前，我会杀了你。”郁羲放轻了声音，“作为交换，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吗？”
　　曾经历过惨无人道医学实验的摩罗斯小镇已废弃多年，即使坐落在偏僻的地球一隅，甚至地图上都已经抹除了这个名字，但只要她存在过，就一定有迹可循。
　　从而吸引着那些好奇心极其旺盛的人类前往。
　　无人生还，却前赴后继。
　　郁羲打开窗户，余光瞥了一眼正在以一种正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动作从地上站起来的男生。
　　“对不起，我不能杀你。”他轻声说完便撑着台面跳出屋子，近乎无声的落地之后便是目标明确地朝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跑去。
　　没有鸟鸣，没有虫叫。只有无法避免的脚步和喘息，和时不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兽声嘶吼和更加混乱沉重的追逐声。
　　急刹停在某辆旧车的一侧，与一只扭着脖子昂着头用着黄历同款眼球四处探寻的生物绕物僵持。
　　一只手握紧路上捡的棒球棍，另一只手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郁羲不止一次地想起《行尸走肉》和《生化危机》，也不止一次地想起裴明修。
　　他知道裴明修为了这次副本做了很多准备，但是一进来他就已经和其他人都脱离开了，这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的事情。他一直以为，会像那么多次副本一样，两个人的距离即使不是触手可及，也是目之所及的。
　　背靠着车门，郁羲扎着马步撑住上半身，用余光观察着渐渐走远的黄历二号和另一个方向渐渐走来的两具黏着部分血肉的骷髅架子。
　　他真的对这些天天找死的人无语了。在家不好吗？城市不好吗？为什么要跋山涉水跑到这里来送死？所以他一直都不理解大部分恐怖电影里主角团的行为。
　　“嘶嘶——”
　　几道电流声凭空出现。
　　郁羲猛地下沉，背部紧紧贴着汽车轮胎，竖起耳朵聆听四周的动静。
　　“夢ならばどれほどよかったでしょう
　　未だにあなたのことを梦にみる”
　　日文歌？郁羲皱眉，他听不懂日文，但他记得这首歌的旋律。
　　米津玄师的《Lemon》。
　　他看过几集《非自然死亡》，对这首主题曲更是印象深刻。
　　不论是自然死亡的人类还是非自然死亡的人类，在这座小镇上似乎都会变成行尸走肉。有着极其微弱的视力和敏锐到不符合常理的听力，以及健步如飞不累不疲的永动机似的躯壳。
　　“きっともうこれ以上
　　傷つくことなど
　　ありはしないとわかっている”
　　穿鞋的不穿鞋的穿错了鞋穿岔了鞋的脚颠颠撞撞地与灼热的地面摩擦着，或聚集或零散地往那栋二层小楼跑去。
　　郁羲胆战心惊地趴在车底，祈祷着千万别有什么东西没跑稳摔倒，与他来个四目相对。
　　有幸存者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他集中注意力听着这首耳熟能详的歌曲，心底的谜团却是越来越大。
　　这首歌是幸存者选择的吗？为什么会选择这首？还是……这是副本给的线索？
　　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男声。
　　“现在是华夏时间13点37分。”
　　活死人们毫无意义的哀嚎嘶吼此起彼伏，尝试用最原始的方式拦截信息的传递。
　　“14点整，教堂见。”
　　信鸽已然放飞，承载着生命的热烈，为危机中的迷途羔羊指引方向。
　　趴在车底的人没有动，反而将一侧脸颊贴在即使有所遮挡但依旧热浪翻涌的路面上。郁羲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只觉得……心里不舒服。
　　狭小的视野里有弯弯曲曲的路灯杆子，像是隔着正在工作的烤肉炉子看对面那个人的容貌，看不真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合上眸子，深吸口气。
　　“指薪修祜，永绥吉劭。”
　　“自分が思うより
　　恋をしていたあなたに
　　あれから思うように
　　息ができない
　　あんなに侧にいたのにまるで嘘みたい”
　　郁羲一直等到这首歌再次循环播放，才小心翼翼地从车底爬出来。他看了一眼人满为患的小楼门口，转身朝标志明显的十字架走去。
　　破败的小镇早已褪色，原先大面积涂着鲜艳色彩的店铺都变得阴森幽暗。郁羲顺路进了一家杂货店，门头上的字母掉了不少，勉强能拼凑出已被晒到惨白的“poundland”一词。
　　店里的东西很齐全，甚至可以说排列整齐。随手取了一瓶矿泉水，郁羲震惊地发现保质期居然是2012年6月21日。
　　“不是说已经废弃多年了吗？今天是2011年……”郁羲停顿了一下，“复活节是什么时候来着？10月底？那好像是万圣节……11月底？那是感恩节……12月底是圣诞节……当时怎么就忘了问具体日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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