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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辩论(五)
流水迢迢,风声潇潇。
集英殿里鸦雀无声,谁都没有想到,向来以文采著长的王大人会败给一个娼妓之子。
怎会如此?!!
不但众人难以置信,就连王大人本人都无法相信自己会下笔无字。
犹记得多年前,他也是文思泉涌,意气风发,就像今日场下的学子一般,一腔才华与忠心,誓要做出个名堂。
怎的如今却笔不成文,满身戾气了呢?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将余光移向长身玉立的林宸,恍然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他自己忘了自己的初心。
那他的初心是什么呢?
他竟一点都记不起来,回想起斑驳过往,只有名利与权势。
王大人盯着那尽乎空白的徽宣看了良久,久到众人以为他又有了新的思路时,只见他长叹一声收了笔墨,走到御阶之下缓缓下拜,声音略显苍凉,“陛下,微臣无能……”
“王爱卿,起来吧,继续做你的主持。”
楚云轩的表情没有波澜,声音也没有多大的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稀松平常的小事。
因为王大人的输赢在他的眼里真的是毫不起眼的一件事。
他赢了,这场游戏只是提前结束,什么损失都没有,倒是燕文纯不能独善其身。
他输了,也不过是刀刃迟钝,需要重新打磨罢了。
“谢陛下恩典。”
王大人起身的动作都迟缓了几分,再看向一旁的林宸,起身回礼间说不出的英姿焕发。
楚云轩又随意问了林宸几个问题,他都一一回答。
趁着这个空挡,苏珏看向王大人的眼神很是复杂,他也不曾想到王大人会输的如此唏嘘。
或许今日真多了些运气。
又或许,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失了本心。
无论如何,如今结果摆在眼前,苏珏没忘今日的目的还未完成,于是他再次俯身行礼,然后等着楚云轩的答复。
“陛下承诺一言九鼎,既然是林宸公子赢了,还请陛下兑现方才的承诺,让那些女学生们进来辩上一辩。”
“这是自然。”
出乎意外,楚云轩应的很爽快,他看向苏珏的目光尽是玩味。
“但寡人也有一个要求。”
“陛下但说无妨。”
“苏卿,你是中正,也该拿出才学让诸位学子们看看,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如此,底下的学子又将焦点放在苏珏的身上。
这人到底只是说的好听,到底有几分真本事还不一定,别是虚张声势,沽名钓誉就好。
苏珏略一思考,虽觉得有些蹊跷,却也应承了下来。
“还请陛下示下。”苏珏微微躬身。
“就作一篇关于治国的吧,不拘什么形式。”
楚云轩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又继续补充道,“苏卿博览群书,无所不知,不如好好写一写前朝北燕的兴盛与衰败,也正好给本朝的各位警个醒。”
此言一出,众人心思各异。
这作的好与不好,都是险之又险。
陛下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就在众人多加揣测之时,李书珩与韩闻瑾都为苏珏暗暗担心。
他们低头浅饮了口清酒,试图压下这一丝不安。
苏珏却不见一丝的慌乱,连笔纸都不用,略一思索,直接开口吟了出来:
“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耶?
原北燕高祖皇帝之所以得天下,与其后来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高祖将终,以赐太宗宝剑而告之曰:“吾儿敬听,治国如治家,民以为本,德法相彰,君臣一意,文武并重,今日与尔此剑,尔其无忘乃父之志!”
太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治国用兵,无不精良。
不出十年,仇雠已灭,天下安定,四海臣服。
及至太宗身崩,入于太庙,还剑与先王,而告以成功。
此后数百年,北燕内外皆安,黎民福康,国库丰盈,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奸佞之祸竟起,天子身死,朝廷纷乱,一夫夜呼,乱者四应。
建安仓皇登位,掌杀伐,血叛臣,收复失地,亦可称其中兴。
待建安崩,幼子继位,内忧外患又起,有心救国,无力回天。
国之将亡,必有圣贤。
是以青州有紫薇,招贤纳才,尽得民心。
末帝合诸臣未及见,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
至于誓天禅位,泣下沾襟,何其衰也!
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尚书》谓之曰:“满招损,谦得益。”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民心尽失无力回天,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北燕也哉!
贞平二年春,作此《北燕亡国论》……”
清朗的尾音在集英殿中久久回响,可谓是余音绕梁。
众人一时无声,但见苏珏一身月白,衣摆上的海棠活色生香,他负着手,流觞曲水中,是清冷冷一身风骨。
果真是世所罕有。
……
漠北连天朔,南境落日圆。
胡人侵扰接连不断,西楚便一直陈兵备战。
“启禀楚大人,金元鼎选了经卌岭的路。”
楚越略一点头,面露担忧,并看向身后的地图,“看来他们这次准备充分,不介意与我们多打几场。”
“但胡人之前一直与我们相安无事,怎么突然与我们交手呢……”
楚越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她旁边的守将才道:“莫不是临时起了兵戈之念?”
“不像。”楚越摇了摇头。
“金元鼎多次出兵侵扰,看着大动干戈,实际却是虚张声势,一时倒看不明白他们胡国所求为何了。”
楚越这边刚说完,那守将突然话锋一转,“楚大人连日劳累,天色已晚,不若早些歇息。”
楚歪着头看他:“将军难道认为我来是当吉祥物的?”
顶着被楚越戳穿的窘迫,那守将讪笑几声,但楚越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轻笑一声,指着挂在帐上的地图分析起状况:“此次胡人兵多,纵然逼得再紧,经卌岭到与我军小规模开战,少说也要两日。”
“咱们人少,但交手是必须的。”守将附和说道。
“没错。”
楚越抿了一口茶,那茶叶还是临行前苏珏送的,因为身边围了两个火炉,所以过了许久茶还是热的。
她往前倾了倾身,指尖在地图上叩了两下:“我记得南境多风沙,过了卌岭便是一片黄沙连绵,这里可不是什么作战的好地方。”
“是,那里少有人烟,轻易没人造访。”
“还有,一要给自己留好退路,别把咱们的主力也搭进去了。”
“楚大人放心,卌岭一带,是最好找退路的。”
楚越点点头,守将又问,“楚大人,准备何时动手?”
“三日后,亥时吧。”
楚越收了气势,那守将也出言告退。
待守将离开,楚越坐在木椅上看着热茶滚烫沸腾,内心却隐隐觉得不安。
胡人连番侵扰,到底所求为何?
战事已起,他们却连对方的目的都不清楚,那所有的应对之策就有可能随时变成一纸空谈。
这是非常可怕的,楚越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起身浇灭了炉子里的炭火,继续盯着地图思考。
但愿胡人只是想得些好处……
鼕鼕夜漏严军鼓,鼓声入云云欲舞。
与楚越的百般担忧不同,胡人的大账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虽是黄沙飞舞,大风呼啸,但军帐内仍旧能清晰的听见胡笳声声。
首领将军金元鼎手持方口铜杯,神态放松的靠在帅椅上看着底下的士兵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更有胡笳舞姬锦上添花,好不快活。
“这些天兄弟们辛苦了,我金元鼎敬各位兄弟一杯!”
说话时,金元鼎浓密的络腮胡都在颤动,一身,看着便很有气力。
“金将军客气!”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金将军,咱们到底听谁的啊?”
酒至半酣,有人突然问了莫名其妙的一句。
金元鼎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听谁的?自然是听最大的那个头的,小喽喽而已,哄着玩玩就好。”
“哈哈哈,金将军说的对,陪他们玩玩……”
“哈哈哈……”
“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帐内笑声一片,和着帐外的风声,呜呜咽咽。
倒像是一片揪心的哭声。
……
随着集英殿的大门缓缓而开。
灿烂曦光之中,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名女学生一步步走上集英殿的台阶,浅蓝色裙裾在她们的身后展开,她们头戴玉冠,银钗端端正正的将乌发束在里面,整整齐齐。
她们或是眉眼活泼,或是端庄明艳,或是沉稳大气,个个风姿绰约。
众人好奇看去。
诚然,她们确实与闺阁女子大不相同,一举一动都是勃发的生机。
都说女子温柔如水,可她们的眼眸中分明是宽阔的江河。
更是海纳百川的见识与胸襟。
坦白来说,众人是震撼的,就连楚云轩也是如此。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大方自信的女子,好像她们生来就不是攀附于男子过活的附属品,她们只是她们自己。
待她们及至殿前,行的是学子礼,随后坐到了空着的座位上,静静等着辩论的开始。
整个过程她们没有一丝的胆怯与扭捏,行为举止更是坦荡。
苏珏立在殿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满是自豪与骄傲。
这才是女子本该有的模样,不被礼教束缚,广阔天地自有一番作为。
可惜,这是西楚,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如此。
殿上的百名学生,是历史偏差下的产物。
其他女子终其一生也挣脱不了封建礼教的桎梏。
然而不过片刻,苏珏就收起了这份伤春悲秋的情绪。
“陛下,人都到了,请出辩论的题目。”
“国之本。”
楚云轩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喜悦,游戏进行到此时,似乎还真是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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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辩论的剧情有点长,另外《北燕亡国论》是瞎写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春闱辩论(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