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曹高阳调整配方的想法和郑禾恩不谋而合，两人将手中的工作稍做规整，当即行动起来。
　　默契的配合仍旧存在于无形，依稀回到往日时光，对于工作上全力以赴的郑禾恩来说，这段时间生活的龃龉仿佛可以忽略不计，他和曹高阳关系迅速解冻，相处十分和谐自然，下班以后能像从前一般一起约饭聊天。
　　尽管基金会选择继续与俞氏合作，新配方的研发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可基金会实验失败、俞氏产品质量堪忧的消息仍在t国不胫而走，且越传越离谱，越传越夸张。有说俞氏为抢订单不择手段，有说他们为傍上基金会而免费制作，扰乱市场秩序，有说小俞总勾结基金会内部人员，在竞标中舞弊...
　　由于这次风波，俞氏分公司的不少相关业务被暗中叫停，原本谈妥的合作方转持观望态度，不敢贸然拍板决定。只怕俞氏这关难过，要重新挽回信誉问题不在一朝一夕。
　　郑禾恩听说这些事时，已经是很多天以后。
　　基金会这边由曹高阳担责，风波暂平，而俞氏那头不得不加紧自查。
　　俞温本对t国的生产线充满信心，左思右想不明白究竟哪个环节有问题，幸好俞光启更早收到相关消息，提早叫俞温回国正是商量对策。然而这头俞光启刚把基金会稳住，和负责人敲定下一步计划，不料随后几样由总部生产的药品质检相继出了些问题，或大或小的瑕疵累计叠加，俞氏整体风评受到重创。
　　企业从上至下开始紧锣密鼓的彻查，果真如传闻所言，有人企图对俞氏不利，首当其冲的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俞氏未来接班人——俞温。
　　俞温应对此类事件尚且经验不足，但俞光启混迹商场多年，很快便揪出隐藏在俞温组里的一个看似老实巴交的组员，以及安插在集团各个部门的几颗钉子。
　　几番周折，组员终于供出一位陈姓先生买通他，让他在几次巡视车间的时候，趁人不备拨乱仪表盘，以至指数出现微小偏差，影响此后的一系列环节。
　　“陈文？”俞光启听完秘书的汇报，将办公椅转半圈朝向沙发，眉头紧蹙，“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秘书表情严肃，一副有话不知是否当讲的模样。
　　俞光启朝他一点头，他试探道，“应该是东吴集团的那个陈文。”
　　“东吴？”俞温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说真的？”其实看秘书的表情，答案十有八九没错。他们都知道陈文是东吴秘书处的得力干将之一，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俞温阴沉着脸，心下觉得荒谬。东吴即吴风旭家的企业，现在谁不知道是吴风旭掌权？本以为两家和睦一如往昔，小辈之间情同手足，难道私下竟不堪到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争行业的龙头宝座么？
　　俞温按捺不住，当即掏出手机打开与吴风旭的聊天框，四指攥紧，大拇指却久久停留在键盘上，打出一连串空格。
　　“俞温。”俞光启冷声道，“别冲动。”
　　俞温抬眼望向俞光启，有些好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约吴风旭打一架？”
　　俞光启听他话里调侃的意味，又觉出他喊发小的名字不再亲密，沉下脸道，“如果不是打架，你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尽管俞温在这几个月逐渐能够独当一面，可在俞光启眼里，他的稚嫩、鲁莽和缺乏经验仍是最大的软肋。
　　“我没打算解决问题。”俞温扯着嘴角道，“但我也不是三岁小孩。”
　　消息在几秒后发送，很快得到正面回应。俞温整了整毫无褶皱的衬衫，在俞光启略带担忧的目光里微一点头，“爸，我有分寸。”
　　俞温鲜少在公司里这样叫俞光启。俞光启稍一愣神，来不及出声阻止，俞温已只身赴约。
　　…
　　咖啡厅在市中心的商厦顶楼，尽管高度泯然于毗邻环伺的摩天大楼，向窗外望仍一览众山小，是不少年轻人故作深沉的约会地点，置身其间，似能得到极大的身份认同。
　　俞温懒懒靠在王座一般的红棕色真皮沙发椅背上，椅背像半个蛋壳，上端往前笼罩，四周朝中间环绕，将身体极好的包裹。他用中指和大拇指拈着手机中央，右手拨动一角，让手机不停在虎口里旋转。
　　周围的人声被保护在各自的椅子里，邻桌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似乎私密性极好，但时不时有说话声灌入俞温耳中，让他内心如一艘驶于湖面的船，上上下下轻轻颠簸。说实话，他眼前蒙着一层雾，并没有确切方向。
　　透明玻璃隐约照出两个逐渐靠近的人影，污染窗外的远景。侍应生脚步轻快，将俞温对面厚重的椅子拉开，另一高大的身型随之落座，往背后靠枕上一仰，长腿自然交叠，几乎从下跨过整张桌子，伸到俞温的领地内，试探他的底线。
　　俞温心头窜上一股无名火，不着痕迹在自己手心掐一把，抬眼打量许久未见的吴风旭，一如既往的寸头，嘴角痞笑犹如摘不下来的面具，西服一穿倒是人模狗样，掺了几分做作的英俊儒雅。
　　俞温咧咧嘴，企图找回从前插科打诨的感觉，嬉皮笑脸道，“小吴总近来可忙啊？”
　　吴风旭低低笑，嗓音粗野沙哑，“哎哟，小俞总可别打趣我了，我哪有您忙啊。这不一收到您的召唤就赶来了么。”
　　俞温心中冷哼，恐怕事实是陈文一被发现，吴风旭就立刻警觉起来，只等自己找他“谈谈”。这次会面更像是两个集团未来掌权人私下的较量，充斥无形的硝烟和火药味。
　　两人大半年未曾见面，只因工作通过几次电话，在商业上是激烈的竞争关系，何必自欺欺人说他们的情谊如故呢？
　　“那我还得多谢小吴总赏光。”俞温勾唇，从吴风旭手中接过一根烟点上，缭绕的烟雾半掩他的表情，郁郁道，“最近遇到一件棘手的事。”
　　“哦？什么事？”吴风旭正襟危坐，语气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轻巧随意极了。
　　“东吴的陈文，买通我们公司的员工，破坏俞氏的正常生产，给我们造成极大的经济和声誉损失，我们将会起诉他。”
　　吴风旭轻浮的一挑眉，“是吗？你们有什么证据？”他把烟叼在双唇中间，手指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打字，好像还在漫不经心的和人通讯。
　　“吴风旭！”俞温极力克制，低喝声却终究惊扰周围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答俞温的是良久的沉默。其实事到如今，彼此都心知维持的仅仅是表面体面。
　　吴风旭慢慢将手机倒扣在桌面，“啪”一声如丝帛崩断，落在双膝上的手肘犹自强撑最后一道防线。直到一根烟燃至尽头，吴风旭狠狠把火星按进茶色的玻璃烟灰缸里，用才被尼古丁浸润过的嗓音道，“因为你，小知去了国外。”
　　“所以？”俞温莫名其妙的反问，“小知去国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吴风旭蓦然双眼瞪大，愤怒无比，“是你毁约在先！你答应过的事这么快忘了吗？u项目我让给你，你把它作为敲门砖获得你爸的认可，这样就可以想方设法不受局限的去找那个谁，不会插手小知的事情。可现在呢？你得到他了，小知却还是被送走了！”
　　“我没有向孔叔叔透露任何事！我早就解释过！这件事难道还没翻篇吗？这影响我们生意上公平竞争了吗？”俞温无故蒙受不白之冤，当即为自己辩解道。
　　“公平竞争？你跟我谈公平？”吴风旭冷笑，“是谁一次又一次巴结基金会的董事，得到和基金会合作的机会，你管这个叫公平？”
　　俞温刀子般锋利的眼神直射向吴风旭，“我从来没在这件事上找过他们！”
　　“谁信？”吴风旭眯起眼睛，不屑道。
　　“这是事实！”俞温毫不退让，“俞氏拿到这个项目的一切程序都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两人注视彼此，僵持不下，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呵，你信不信无所谓。”半晌，俞温一摆手，也将两人之间十几年的感情抹得一干二净，“那说说现在，背后设计陷害有意思么？你清楚自己在做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俞氏声誉受影响还是其次，你想过药品出现问题，造成的后果吗？治病救命的药，在你眼里就如此儿戏？何况基金会公益性质的项目失败，你想过俞氏十几年的基业有可能毁于一旦吗？”
　　“少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俞温，别幼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吗？你以为自己心里能装什么人间大爱吗？你连十几年的朋友都能背叛和利用！”吴风旭的冷嘲不留情面，气得声音颤抖，“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小知，为什么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给他希望，让他对你死心塌地，跟在你身后？”
　　俞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吴风旭能说出来的话，“什么叫我‘一次又一次给他希望’？我什么时候...”俞温也快炸了，“少侮辱我们的友情！”他急喘两口气，失望的垂下头，“算了，我最后说一次，小知离开并不是我说了什么，是孔叔叔自己查到他曾经压了可而因的一个产品。这件事情过去那么久，我没必要旧事重提，去追究他的责任，何况最后顺利解决，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俞温明白郑禾恩的离开只是他一个人的错，与旁人无关，他更没想过要向孔知“报仇”。他承认吴风旭说的对，他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对任何朋友问心无愧。
　　他只亏欠郑禾恩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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