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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我的衣钵
“说来好笑吧,一个活得比谁都长的人一生都在追寻的却是永恒的死亡。”莫貂手放到腰间挂着的葫芦上,“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可不是茶。”
凌熙垂着眼睛看着那葫芦,从前他以为那里面装的是酒,可是现在莫貂说那里面不是茶,想来也不会是酒了,所以……那里面装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药,准确点说是不好的药,活人喝一口小命没有,死人喝了嘛啥效果也没有,也可以说是茶吧,反正喝习惯了味道也还行。”莫貂说完嘴又有点干了,摘下葫芦闷了一口。
“我知道你活着的时候很苦,幼年没了爹娘,中年丧妻丧子,仕途不顺,屡受打击,后遭人诬陷,一心为国为民最后却遭人唾弃,含恨病死,一生没过过几天快乐日子,但是,这世上总有你留恋不舍的东西吧?”
“没有。”莫貂直接回,“真的没有,大人本来也和我一样,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东西,但后来他遇到了你,因为的出现才造就了今天的他。”
“貂爷,你这是在推卸责任。”凌熙带着笑道,他强迫自己放松了些,“地府管事的一共就你们三个,你们的人生是一个比一个苦,但是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几百年,难道不早就成了一家人吗?”
“是一家人,所以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莫貂笑了,那笑容是发自他内心的,虽然笑的时候一脸褶子,可凌熙能看到他眼里居然还能闪着光芒。
“活人追求永生,死人追求的就不能是永逝吗?”莫貂朝凌熙这边走过来,“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也没做过什么好事,我所承认的我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撮合了你和大人,现在是你们报答我的时候。”
“我知道,裴颖风、周弋还有霍怀玉都受过你的骗,你布下这么一个局的目的就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凌熙觉得十分可笑。
“错了,裴颖风不想死,我就放他回去了,周弋想取代大人的位置我也肯定了他的想法,至于霍怀玉嘛,他是被周弋利用的,跟我没什么直接关系。我没有骗谁为我做事,他们都在拿自己想要的,我也只是拿我自己想要的。”
莫貂擦过凌熙的肩膀,“走吧,你不是来找我去还大人清白的吗?”
这确实也是凌熙此行的目的,但听了莫貂的真实想法之后,凌熙有些不敢让他去见幽无了,不是怕幽无接受不了莫貂背叛他,而是莫貂想自取灭亡的方式让凌熙有些顾忌。
“你想怎么离开?”
“我要是有办法早就走了,这不是没有办法才来求助大人的嘛。”
“幽无能帮到你什么?”
“他的体质很不错,要是给了我今天这么些屁事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你想干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但凌熙不听到莫貂亲口说出来他就都还有一丝的幻想。
莫貂甩甩袖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他不是为了你放弃修复身体了嘛,算算时间,他的身体也该熬不住了,到时候他的血液会化成熔浆,血肉会成为燃料,冥冥之火将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你在妄想,他不是你,他不会选择离开。”凌熙很笃定,他坚信幽无能为了他而不愿意忘掉他们之间的记忆,那么他更不可能会离他而去。
“我知道,你刚当上驸马爷没多久,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是年轻人,你得看清现实,痛苦才是存在的本质,活着就会忍受各种折磨,追求永生亦或者妄想交换生命的人都是可笑而悲哀的,只有永恒的消失才能让生命得到解脱。大人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提醒,你要不信可以跟过去看看大人究竟如何选择。”
不管莫貂如何花言巧语,凌熙就是不信,他知道莫貂会说出这些话那完全是他自己有心理疾病,幽无不一样,他跟自己呆了那么久,他的心理很健康,当然除了偶尔有点小任性之外,一切都很好。
说服自己之后,凌熙清了下嗓子,“本来就是找你出去澄清事实的,我当然要去了。”
“拿走吧,驸马爷。”莫貂笑笑,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凌熙带着斗笠紧跟了上去。
凌熙去了那么一会儿,地上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天色半明,远空的星辰也暗淡下来,只有启明星在东方独放异彩。
景和大厦楼下的人越聚越多,全城的警力几乎都召集到了这里,但人流还是没有疏散开。
他们仰望着大楼上打扮怪异的男子就像在围观什么异类,心里既是害怕又是好奇。
“我来了,大人。”莫貂在幽无身后现身。
站着快入定的幽无动了一下眼睫,转身看过去。
见楼上终于有了动静,底下的人声又沸腾起来。
莫貂对幽无俯身作了个揖。
不管莫貂做过什么,幽无始终是他的上级,该有的礼数他不会少。
而在幽无看来,也不管莫貂做过什么,他始终都是自己亦师亦友的同事,所以即便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也不会对他生气。
“莫爷,你来的有点晚。”幽无淡淡道。
“大人不叫我过来,我怎么敢自己出来。”莫貂答。
幽无越过莫貂瞥了一眼莫貂身后的凌熙,他那一眼不是要暗示凌熙什么,而只是单纯地想确认一下凌熙就在那里。
凌熙也捕捉到了幽无的目光,迅速看过去,只不过幽无又先他一步挪开了。
“莫爷,过来看看吧,你应该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活人吧。”幽无走到围栏边,像是在向莫貂介绍什么奇异的景观。
莫貂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底下有好多人拿着望远镜看的,也看清了他的脸,关于莫貂的议论声一时间又此起彼伏。
莫貂听到了一些。
他们有的猜莫貂才是阎王爷,因为他长得更像,也有的猜他是幽无他爸,他出现是来救他的,还有离谱的猜测他俩之间有一段情。
莫貂轻笑了一声,对幽无道:“我看着他们只觉得好笑。”
幽无点头,表示对莫貂的赞同,“他们确实很好笑,要不然他们怎么能活得下去。”
“我也承认,他们中间还是有那么几个智者的,比如萨什么,叔什么的。”
幽无没再说什么。
凌熙走到幽无身旁停下,“我最烦你们这些张嘴闭嘴就是大道理的老顽固了,自以为超出世俗,没有人比你们更聪明,实际上自己才是最看不清的。我看真正有智慧的人是他们才对,因为他们知道怎么让自己开心。”
幽无看向凌熙,凌熙对他深情一笑,手指刮了一下他泛红的鼻头,“大人,你觉得我说的对吗?既来之则安之,人活着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嘛,当然,开心的前提是在法律的允许之下,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开心也是很缺德的,对吧貂爷,只可惜,你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也没有得到开心。”
莫貂淡然一笑,算是认同了凌熙的话。
他们三个倚靠在围栏边,场面看着本来十分和谐,这时候突然又有不和谐的哼哼声从一旁传来。
凌熙不经意间看过去才发现路明明还被绑在那。
只不过这时候她身边多了一个米三三。
“大人,你还没把大仙女给放了?”
“事情还没结束。”
“那好吧,赶紧的,咱们速战速决。”凌熙搓搓手,准备和莫貂大干一场。
“莫爷,你的条件真的只有那么简单?”幽无问。
“你说简单就简单吧,但我想要的真的只是那个。”
幽无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莫貂一句话都没说,但幽无对他现在的想法已经了然于胸。在幽无成为鬼使之前莫貂就已经在地府了,他和他共事了快一千年,莫貂在想些什么他也并非一无所知。
他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正经地对莫貂道:“你和霍怀玉还挺像的,为了追求理想可以不择手段。”
“不仅是他,他们也是。”莫貂说的时候视线略过周弋、穆休灵以及她的影子裴颖风。
幽无道:“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也是这样的。”
“可惜我们终究还是个人。”
“好吧,我答应你。”
“多谢大人。”莫貂又对幽无行了个礼,看样子是真的很感激幽无。
“什么什么什么你就答应他了?”凌熙有些语无伦次。
“凌熙,有些事情我早就跟你说明白了。”
“我不懂。”凌熙紧紧握住幽无的手腕,好像只要这样他就能自欺欺人地相信幽无离不开他。
“能遇到你我真的很满足。”
“只是满足?难道你就没想过天长地久?”
“凌熙。”幽无用另一只手放在凌熙的手背上。
凌熙就像是一团火,幽无总能从他的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温暖,幽无相信,如果他是一只飞蛾,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扑向凌熙。
但是,已经够了,能与凌熙重逢,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你知道吗?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幽无看着凌熙深邃的眼眸,说的很认真。
“我知道,你没有失忆,你在骗我。”凌熙回。
幽无摇头,“不是的,在无涯海底,斗笠一直保存着那段记忆,我看到了,也记起来了,原来斗笠就是你,你就是斗笠。”
凌熙愣了一下,他现在可没有心思跟幽无说笑,但幽无说自己是斗笠,凌熙也只能勉强苦笑着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骂我是傻狗。”
“你真的是傻狗。”幽无还是一副比谁都认真的模样。
他看看天边,有胭脂色的朝霞在天边晕染开,幽无呼吸骤停,他握紧凌熙的手,“凌熙,其实我们已经认识一千年了,没有谁比我们更长久,如果你真的舍不得我,那就去过去找我,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幽无挣开凌熙的手,没等凌熙扑过来抓他,他人已经跃到了半空。
天地仿佛为之变色,两人中间的距离逐渐拉远,有刺眼的白光在两人之间劈开一道裂缝,时间恍如被一分为二。
一边静止,一边在极速运动。
幽无的身体在刹那间被烈火吞没,如画般的容颜像是陈年蜡纸给撕得四分五裂,再秀丽的银白色长发到头来也只成了助燃的燃料。
在晨光中他用血肉点亮了将明的大地。
“凌熙,别忘了你还要帮我做的事。”幽无的声音回荡在凌熙的耳畔。
凌熙看不见他,寻着声音去找他,腿上却没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人直直地跪倒在地。
莫貂嘴角噙着笑,欣赏着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光景。
他张开双臂,迎接着他期待已久的永恒。
幽无的肉身化成无数火蝶,在空中翩翩飞舞,火蝶们好似受到莫貂的召唤,纷纷飞向他,环绕着在空中打转。
很快,莫貂就被包裹在了火球当中,火红的烈焰冒着贪婪的火舌,只见人被一点点吞没,却不见任何烟雾,更不见什么灰烬。
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火势变小,火球变成了火星子大小,在人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在空中飘远,消失在了启明星的方向。
凌熙甚至来不及发泄自己的情绪,幽无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很难过,自觉又被这个男人骗了色,他想嚎啕大哭一场,就像那些曾被渣男祸害过的男孩女孩一样流出悔恨的泪水。
但是他哭不出来。
他跪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
楼下的人声在幽无消失的瞬间达到高潮,有的受不了眼前的刺激甚至在疯狂尖叫,就好像消失的是他的什么至亲似的。
“凌熙。”
在幽无消失的同时,路明明身上的绳子也自动松了绑,她跪在凌熙身侧,想劝他不要难过,可自己先不争气的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凌熙,我们还能再见到表弟的对吗?”路明明哽咽着问。
凌熙说不出话,他是想回答路明明他是不会放过幽无的,但是他说不出话,他的声带好像出了问题。
最终,他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路明明哭出了声,她又去找米三三,“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米三三低着头,因为受到了惊吓,他手里的冥灯在幽无消失的时候掉到了地上,被蜡烛给点燃了。
这是地府的蜡烛,它从来都烧不完,也点不着任何东西的,因为米三三是个没有心事的人。
但是他现在有了,所以他的蜡烛点着了冥灯。
“大大大……大人……大人在哪?他去哪了?我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你能告诉我我家大人在哪吗?”米三三突然拉住路明明问。
“你干嘛呀?我问你话呢!”路明明被他吓了一跳。
“大人,大人你去哪了?”米三三在她那得不到答案,又看向了斗笠。
刚失去主人的斗笠在此刻却成了最镇定的那一个,它耷拉着耳朵走到凌熙身旁,蹭了他几下,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继而,凌熙拿着短笛背靠在围栏上吹响了它。
没有人能听到短笛发出的声响,凌熙一个人陶醉在自己的哑剧当中,一曲终了,他却已经肝肠寸断。
“凌熙,你吹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些记不清表弟的样子了呢?”
虽然路明明也听不到笛音,但她意识到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
因为在她脑海中,有关幽无的记忆正在一块块剥落,她感觉到她的脑袋在一点点放空。
凌熙不为所动,只是继续吹着。
他知道,这一首曲子过后,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场永远不会被谁记起来的梦。
凌熙也知道,在幽无的计划里,自己也是那该是那个遗忘者。
但幽无太过低估了凌熙的意志,他不但没有忘记幽无,还在每一个音符中把幽无的脸在脑子里重新刻了一遍。
天明了,城市继续运转,新的一天又将重复着昨日向前。
路明明忘记了有关于幽无的伤痛,凌熙让她回了家,她便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去了。
凌熙没有再留在地上的打算。
他看着锁在角落里嘴里念着“大人”的米三三,心里生出了怜悯。
这世上还记得幽无的,除了自己,就只剩他了。
凌熙走向米三三,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放在了米三三的脑袋上。
米三三冰冷的身体突然得到一丝温暖,他惊喜地抓住凌熙的手,“你是大人吗?”
“是我,”凌熙温言回,“小老鼠,跟我回地府吧。”
“好啊大人!我们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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