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日子如水而过，平淡无奇。季远珩的内伤将养了近两个月，总算好得差不多了。谷歧春当时知道他中了烈火掌，生怕会烙下病根，要求林君每日严格按照自己的医嘱执行，把季远珩折腾得苦不堪言，整日关在屋子里骂他死老头。
　　他夜里睡不好，白日里脾气便会暴躁许多，林君换位思考，如果让他每日灌那么多药汤子，自己可能会比他还暴躁，况且他身上还有蛊毒作祟，也着实不能怪他。
　　夜黑无风，灯火如豆。林君照例抱着季远珩躺下，见他疲惫至极的合上眼，没过多久眉头就紧蹙起来，他又做梦了。
　　方渺说过，毒会影响情绪，制造幻境。
　　但……他到底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呢？竟会如此可怖，无法释怀？
　　林君试着问过他，可季远珩抿着唇没有回答。
　　他只能看着他精神一日一日的衰弱下去，毫无办法。他心疼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有时候季远珩头疼欲裂，控制不住的捶打自己，林君一边按着他一边胡思乱想，如果能替他分担一些就好了。
　　他也多次找谷歧春去问缘由，得到的回答是：这是必经的过程，因为药物的刺激，蛊毒会发作的越来越频繁，直至在季远珩体内衰败后继无力，才会逐渐化解。
　　意思就是，他会越来越失控。
　　林君想都不敢想，连喘口气都觉得疼。
　　别人不知道内情，但他自己很清楚，那本该是自己承受的。
　　好在后来谷歧春翻遍医书典籍，找到一种针法可以清心明神，总算能减缓一些折磨。
　　四月初，万物莺飞草长，季远珩许久不出屋了，每日里只缠着林君，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似的。林君笑他腻腻歪歪，却一点也不厌烦，只把让他开心，情绪平稳的事放在第一位。季予兮和季君妍偶尔来叨扰，嘴上羡慕嫉妒，却还各自准备了礼物。季君妍偷了爹爹酒窖里最好的佳酿，季予兮借花献佛烦着娘亲绣了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填上从谷爷爷那里要来的草药香料，可以凝心静气的。
　　可惜，酒现在不能喝，药包也只是聊胜于无。
　　但那是十足的心意。她们都很担心，面上也都掩盖的很好，甚至常常一聊就是一整日，季远珩不得外出，她们就把自己所见所闻的新鲜事儿讲给他听，譬如大师兄又被教习师父揪着耳朵训了，说他整日只知道把茶一扔，人就跑了；又或者是三叔和三嫂又因为过继哪个孩子到娘家那边而吵得不可开交。
　　此时季予兮便小大人般学着季淮的话道：“我季家的孩子，为何要送去你家，我可舍不得。”
　　“那让三哥在努努力，多生几个，总有看着不顺眼的，送去好了。”季远珩难得发表意见，便被林君踩了一脚训道：“你快闭嘴吧！什么馊主意。”
　　“我都这样了，你还对我家暴，太狠了吧。”季远珩捂着腿装模作样。
　　林君顿住，望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明知道他三分真七分假，还是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又伸手给他剥桂圆吃。
　　季君妍看在眼里，怒在心里：怎么苦肉计这招百试百灵的？到底是小叔叔黔驴技穷，还是林哥哥随波逐流？她都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林哥哥心肠那么软，她早行动了，还有小叔叔什么事啊。
　　唉，悔不当初。
　　申时一过，两人便不约而同找借口离开，每次如此，从不拖延，因为她们都知道，季远珩要行针喝药了，她们不敢看，也不忍看。
　　若非季远珩身上的毒还在，这样的日子让林君过得简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也是围坐在树下谈天说地，无忧无虑。
　　直至半个月后的某一次，宫谨鸣来了。以往他每次来汇亭轩必是有事跟季远珩商议，林君自知宫谨鸣并不满意自己，便趁机离开去药房给季远珩配药。一直以来这些都是他亲手去做，半分不会假手于人，即便在君明剑庄里，他也不放心。
　　他每次来都会配上十几服药，能用上半个月，这样他便可以少离开季远珩几次。但这次有一味药材缺少，虽然林君急忙联系了剑庄总管把库存调来，但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他回去的晚了，宫谨鸣已经离开。听守卫的弟子说，两人好像争执了几句，宫谨鸣离开时面色严峻，季远珩在房间里又摔又砸。他们不敢进去，只等着林君回来处理。
　　果然，他推门进去，屋子里一片狼藉，季远珩双目血红，倒在床上。
　　林君走近，发现他把自己的双手死死地绑住了。
　　他是怕自己会伤到人。
　　林君在时，实在控制不住的话也会把他绑起来，但那是怕他伤了自己。
　　他没想过季远珩会误会。
　　林君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疼，把他的从床上捞起来圈在自己怀里，温柔的轻声哄着：“别怕，有我在的。”
　　季远珩不会回应他。
　　他拼命地用着自己仅剩的理智来压制着心头毫无来由的躁怒。许久累到筋疲力尽了，才缓缓合上眼昏睡过去。
　　林君见他睡着，伸手轻轻解开绳子，扶他躺平盖好锦被，望着他眼底重重瘀青，忍不住半跪在脚踏上，轻轻吻了下他的眉心。
　　隔日一早，季远珩醒来，精神还好。喝过药后坐在桌前吃着林君亲手给他做的酒酿小丸子，甚是满足。林君见他心情不错，便主动问起昨日的事，想要开解几句。毕竟以宫谨鸣历来的性格，若是一次谈不拢，用不了多还会再来。但季远珩现在实在禁不起一点争执。
　　不料，听他这么一问，季远珩原本笑容满满的脸瞬间冷了下去，他放下勺子，沉静道：“没什么事，你别问了，我就是心情不好，没控制住。”
　　林君沉默，明白季远珩还是不肯说，一如之前他的噩梦一样，也是绝口不提。
　　他心里清楚明白，季远珩表面看似没有变，但实际上还是变了很多。
　　他不肯跟自己说，是因为不想骗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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