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殿中的烛火忽明忽暗，值夜的宫女见状，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将微阖的窗户轻轻关好。

　　宫女走到侧殿，向祺贵妃汇报了情况，便去门外守着了。

　　乾元帝的寝殿素来不喜人贴身伺候，所以值夜的宫女都是住在耳房里的，就连奉了太后旨意来照顾乾元帝的祺贵妃晚上也不得留在主殿，只能住在离得最近的偏殿。

　　听完了宫女的禀告，祺贵妃不由揉了揉眉心，轻轻躺在美人榻上。

　　“娘娘近来辛苦了。”伺候她多年的老嬷嬷坐到软榻上，为她捏腿。

　　“照顾陛下是本宫的荣幸，只是皇后娘娘那里闹得凶，本宫明日还是去趟慈宁宫得好。”

　　白日里皇后闹着要见乾元帝，祺贵妃自然不会让她进去。一来是因为太后的旨意，二来在这种时候，对于皇后，还是要防范着些的。

　　“娘娘处事周全。”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她在宫里待得久了，自然看到的也就多了。祺贵妃这样做，虽然看着是个怕事的，可旁人却不知，事实上，越是这样低调顺从的人，在宫中越有可能走到最后。

　　闻言，祺贵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这边还没歇息多久，便听内殿传来一阵咆哮声，祺贵妃猛然惊起，她与老嬷嬷对视一眼，道：“是陛下！”

　　“哐当——”

　　祺贵妃赶到主殿的时候，乾元帝打翻了宫灯，发出一声巨响，灯内的蜡烛掉在地上，火舌儿卷着燃向一旁的纱幔，祺贵妃见状，忙命宫女将火扑灭。

　　她再望向乾元帝，不由大骇。旁人或许不知，但她日日在此，自然知晓乾元帝病重，已经到了进食困难的地步，可现在他却自己跑下了床，不仅撞翻了笨重的宫灯，而且满屋子乱跑，将屋子里的物件摔得七七八八。

　　动静不算小，祺贵妃来不及去拉乾元帝，一把将殿门关上，才与两名宫女上前，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乾元帝拉住。

　　“放开朕！放开朕！你这个恶鬼！休得缠着朕！”乾元帝双目失神，紧紧盯着空气，仿佛被魇住了一般，被制服后用力挣扎起来。

　　“你们两个也过来！”祺贵妃与四个宫女合力，终于将乾元帝按在了椅子上。

　　“娘娘，这……”等这一切做完，宫女们才意识到她们按住的可是皇帝，吓得脸都白了，皆无助地望着祺贵妃。

　　“事出紧急，陛下不会怪罪你们的。”

　　“是。”得了祺贵妃的保证，宫女们这才松了口气。

　　可乾元帝到底没有恢复神智，他不停地挣扎叫喊，声音尖利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祺贵妃冷冷望着他癫狂的模样，心中划过一丝快意。

　　就是要这样才对！

　　这样的恶人，怎能让他简单平静地死去？

　　“娘娘！”

　　祺贵妃手上动作敏捷，在皇帝肩颈处打了一下，乾元帝受击，马上晕了过去。宫女们见状，不由惊呼出声，再望见祺贵妃冰冷的神色后，又不约噤了声。

　　“将陛下扶到床上去，派一个人去宣太医。”

　　祺贵妃为乾元帝掖好被角，太医也正好赶到。

　　“劳烦徐太医为陛下诊治。”祺贵妃将乾元帝方才的病症一一道来，而后对太医点了点头，让出了位子。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养心殿的乱子并没有能够瞒住，翌日皇后便又来了。

　　祺贵妃照顾了乾元帝一夜，神色疲惫，听闻皇后驾到，面上不由带了一丝不满。但她也没有说什么，整理了仪容，便去见了皇后。

　　所幸她还未开口应付皇后，太后便匆匆赶到了。

　　有太后在，皇后自然没有占到便宜，只得悻悻然离开。回了坤宁宫，皇后面上的怒容瞬间转冷：“宣赵王入宫！”

　　乾元帝悠悠转醒已是翌日正午，他见到太后守在自己身侧的时候，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太后亲自给他喂了药，为他盖好被子，才道：“陛下可要保重身体。”

　　“让母后忧心了。”乾元帝对太后还是很好的，见到太后憔悴的神色，心中一阵内疚。

　　太后朝他微微一笑，才道：“这些日子都是祺贵妃在照顾你。”

　　闻言，乾元帝微愣，这才注意到默默站在太后身后的那个低眉顺眼的女人。

　　乾元帝曾经嫌弃她太过柔顺，却没想到到了如今，却是这个女人守着本分在照顾自己。先前皇后过来的事情他都知道，可是这个时候凑到他身边来的，又有几个是真心关心他的身体的呢？倒是祺贵妃，日日待在他的身边，却从来没有为秦王说过一句好话，只是恪守本分在照顾自己，连邀功的话都没有半句。

　　想到这里，乾元帝不由沉默下来。

　　太后知晓这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不再说什么了。这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自然是了解的。若是她话说的太满，反而要惹了他厌恶，点到为止是再好不过了。

　　经此一遭，乾元帝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是老了，想到御书房里堆积的奏折，他微一沉吟，便对太后说了自己的打算。

　　太后自然没有意见。

　　翌日一早，朝会上太后亲自出马，将任命秦王监国的圣旨颁布了下去。

　　此举一出，倒没有太多人感到惊讶，只除了赵王的脸色不太好看。

　　赵王近来可谓是事事不顺。

　　先是在济国公府栽了个跟头，计谋没有成功，现在又失去了监国之位，他不由烦躁起来。

　　下了朝，赵王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了坤宁宫。

　　皇后早已得知了早朝上的事情，脸色也很是不好看。

　　“陛下不愿见我。”皇后蹙眉，脸上满是阴霾。

　　闻言，赵王沉默了，乾元帝自从病了，便也没有怎么见过他们这些皇子了。

　　“不过以本宫得到的消息，陛下恐怕是快要不行了。”皇后望着赵王，突然笑了，“本宫是陛下的皇后，六宫之主，却见不到陛下，你说若是此事传了出去，百官会如何想？”

　　“母后的意思是……”赵王立即心领神会，却仍有一丝顾虑，“就怕济国公会来捣乱。”

　　“他虽然握有兵权，可士兵都驻扎在郊外，短时间内赶不过来。况且……本宫自有办法应付他。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手上要有人……本宫听说，皇儿和禁卫军首领王虎交好？”

　　闻言，赵王露出了近日来的首个笑容，他朝皇后行了一礼：“请母后静候佳音。”

　　皇后点了点头，道：“来人，替本宫拟旨！”

　　这日，皇后颁了一道懿旨下去，素来与皇后不亲近的济国公接到懿旨后便马上入了宫。

　　“弟弟可是个大忙人啊，今日怎么想起来来看望本宫这个嫡亲姐姐了呢？”皇后躺在美人榻上，欣赏着卓信霖气急败坏的样子，语气慵懒。

　　卓信霖也不和她废话，他甚至连行礼都懒得去做，而是狠狠将皇后颁下的懿旨摔在了桌子上，发出“嘭”地一声，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寝殿内，听起来好不吓人，皇后却轻轻笑了起来。

　　“陛下重病不愈，本宫甚是忧心，左右想想也没什么能为陛下做的，倒是想到了这民间最有用的法子，便想着为这皇家添点喜庆，冲一冲那些晦气！”皇后望着卓信霖，挑衅地问道，“弟弟以为，本宫这个主意，好是不好？”

　　“卓嫣云！”

　　“本宫请礼部算了日子，据说这个月月底就是个黄道吉日，既然是冲喜，自然是宜早不宜迟，不知弟弟觉得这个日子如何呢？”皇后不理会他不恭敬的态度，反而笑着自顾自地说道。

　　“弟弟又何必如此生气呢？济国公府与容华长公主府门当户对，两个孩子又对彼此有情意，更何况这门婚事可是为了陛下啊，弟弟最是忠君爱国，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啊。”皇后特意咬重了“忠君爱国”这四个字，笑容讽刺。

　　卓信霖心知皇后已经知道了卓云曦的身世，这么说是在拿这件事情拿捏自己，他虽然被这赐婚的圣旨气晕了头，现在却是冷静了下来，在心里分析起皇后的用意来。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女人到底有多么心狠手辣了。卓信霖不相信在这种赵王岌岌可危的情况之下，皇后还愿意分出精力来拿捏自己。她既然这么做了，那么必然是因为自己会在她的筹谋中挡了她的路，那么，她究竟要做什么呢？

　　颁下的旨意一时半会儿无法撤回，他明白自己现在着急却是落了下乘，故而也不再恼火，而是冷冷望着皇后，他的嫡亲姐姐，道：“我可以支持赵王，但他现在的胜算并不大。”

　　闻言，皇后却笑道：“原来你的立场也并没有那么坚定嘛！好啊，本宫可以撤回旨意，不过却不是现在。”

　　“好。”卓信霖点头，“你要我做什么？”

　　“到时候会告诉你的。”皇后摆了摆手，卓信霖的反应全在她的计划之中，渐渐失控的局面终于一点一点回到了她的手中，“明日记得让云曦入宫谢恩。”

　　卓信霖面上同意，出了宫却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去见了楚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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