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堪笑枝叶荣
怅然间又走了趟陶令馆。严冬时节,圃中菊花早已被移植到各个殿中。沈氏依旧居于侧殿闭月阁。闭月阁中果然供了佛龛,莲台一侧净水瓷瓶中养了一枝冬菊。
我信步走去,跪在她一侧的蒲团上。“你来了?”她静静跪着,抚着手中佛珠。“彩星彩月告诉了我一些外面的事。无非名利与恩宠,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来,也要和我说这些吗?”
我苦笑:“你都说不感兴趣了。我怎能讨你心烦?”起身要走,她却叫住了我,“浣碧!”她语声微含歉疚:“我至少该叮嘱你——一切小心的。”
“多谢小主叮嘱。奴婢自会小心。”我忍着伤怀道。
“你生气了是不是?”她越发歉疚,良久方道:“实初跟我说了他从前之事。”
“从前的事?”
“就是他,从前在你药里作手脚的事。”
我静静看着她,发现她眼中尽是祈求谅解之色——为了温实初。心里不禁一叹——“姐姐一点也不介意他这样的行为吗?”
她低下头:“我只介意你,若你不肯原谅他,我愿代他向你请罪!”说着,果然在蒲团上移转身躯,向我跪着,俯身而拜。
“姐姐!”我慌了起来,忙向前扶住了她,亦单膝跪在她面前,顿了顿脚,道:“你既不介意,我何来许多介意?毕竟来日要等他一生的人,不是我!”
“浣碧,你终于肯原谅他了?”她惊喜道。
“那姐姐真要等他一生?”我不解道。“若他一生不为所动,姐姐岂不是……”
她在我扶持下,坐在蒲团上,安然抚着串珠。“我这一生,本来很短。既因他而长,那么这份情给他,难道不该吗?我要的是一份长久的感情,一个人动心容易,那么变心想必也是容易的。用这一生,等来是福;等不来,亦是我欠了他的。”
……
甄嬛复了宠的同时,慕容贵嫔也取得了玄凌的谅解,复其至妃位,封号却未复。据说除夕的宫宴,她也参加了的。这对甄嬛来说自然是恼人的,只不过新得恩宠,也不好再发作。一连几日和玄凌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槿汐提醒,欲擒故纵重要还是在擒字上。甄嬛如何不懂,终于在初七的晚上,与玄凌共复枕席之欢。
/
转眼半月也过去了。这一日凤仪宫朝礼归来,槿汐陪着殿中坐着说话。我和流朱也在侧相陪,眼见甄嬛面带自得,喜气昭然。流朱诧异道:“小姐何事这般高兴?一定是皇上又当众赏赐了小姐。”
甄嬛笑而不答,看了眼槿汐,槿汐笑道:“奴婢也纳闷呢。方才在寿春亭上,那秦芳仪何处得罪了娘娘,竟被娘娘吓的魂不附体,昏了过去?”
甄嬛啜了口茶,笑道:“她当然是做贼心虚——怕我真的效仿吕雉将她做成人彘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和流朱面面相觑,不知当初发生了何事。
正在这时,佩儿进来道:“小主,陆昭仪求见!说要给娘娘负荆请罪。”
“来得好!”甄嬛冷笑,“你去问问她,她来见本宫,本宫位分低于她,难道要本宫受宫规约制,与她行礼么?”
“是!”佩儿躬身出去了。甄嬛冷冷道:“那贱妇若要明理,当自请降位,冷宫安置。否则,我绝不饶她!”
“小姐,究竟是什么事?”流朱好奇追问,甄嬛笑笑,“过一刻再告诉你不迟。”流朱只得不再追问。
等了片刻,只见佩儿回来了,面上似有尴尬之色:“回禀娘娘,奴婢将娘娘的话转给了陆昭仪,陆昭仪立刻表示,一定启奏皇上,自请降位为贵人,冷宫安置。可谁知,恬嫔不知何时来了,暗中听见陆昭仪一番话,跳出来骂她表姐太傻!若是自贬位分,将来不就更容易被人欺负了?——现在秦姐姐已经神志不清,若她姐妹二人又到了冷宫,她们三人此生就真的彻底无望了。恬嫔还说她已投靠了慕容妃,以后自有慕容妃为他们撑腰!说完,两个人就走了……”佩儿越说声越低。
甄嬛没想到是这般结果,直气的将手中盖碗啪的砸在了地上!三人都吓了一跳,槿汐率先跪了下来:“奴婢无能为小主分忧,请小主恕罪!”
好半天,甄嬛气的也不说话,槿汐忽然道:“姑娘也太没眼力见,不知道再给小主斟杯茶吗?”
我愣了愣,连忙起身,寻了只青玉荷叶杯,斟了半盏半热的香茗回来,递到甄嬛的手中,“小姐喝口茶,消消气吧。”
她并不接着,依旧冷然倨傲,我只得将茶放在案上,重新跪下。她这才道:“浣碧,方才流朱反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你竟一点也不好奇?”
“这……”我思忖了下,“小姐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奴婢好奇又有什么用?”
“也是。”她半晌说了二字,神色已然寻常,“都起来吧。槿汐陪我说话,流朱把地面收拾了。浣碧,……”
“做什么?”我讶然望着她。
“院中绿梅开的甚好,你去折一枝最艳的来插瓶。”
“是——”我应诺了一声,转身出了殿来。院中,花下徘徊,仰而观之,几株白梅的确开的明素照眼。曼青的小枝上,萼绿花白,芳姿可怜。风拂之,香与冷俱扑面而至。后背隐隐有芒刺之感,轩窗之内,她的眼睛在看着我吧。如此时局,我也只能认真为她择一枝上好的梅花。
/
日子一日日转暖。帝妃情意又复之前,如糖似蜜。此时节,朝堂上颇有些不顺心的事。听闻汝南王居功自傲,身穿盔甲,手持兵刃,上了朝堂。有文官张汝霖上前相劝,却被其狠狠揍了一顿。我读过一些史典,晓得历朝历代,文官多是仕途经济,蝇营狗苟之徒。清者少之又少。因此,我对功臣痛打文官之事,表示寻常。
且去岁便听闻汝南王得胜还朝,玄凌对此却没什么举动——除了给甄姓小妾过了场热闹的生日。
要说那汝南王已位列亲王,也的确难以封赏。或许他生来桀骜,只是看不惯玄凌以及满朝文武的作为,故意示威给上下看。若说他有反意,家小都在京都,兵将在外,似乎不太现实。
玄凌为此气的头疼。文官武将之间本就不和睦,互相仇视。如今矛盾越发激烈。
汝南王戎装上殿的同时,亦上了一道表彰,奏请玄清封其已故之母玉厄夫人为玉贵太妃。进宗庙享受香火。
这其中有个缘故,玉厄夫人在世时专横跋扈,为先帝不喜,因屡屡加害舒太妃而被废于冷宫,至死犹出言怨怼隆庆帝。隆庆帝一怒之下,这才废其封号位份,不准其入太庙享受香火。
我闻言,心中惴惴。私去问玄清,玄清叹道:“三哥他为人也太强。或许他一直为他母妃耿耿于怀。只是戎装上殿奏请,岂不是落了威胁君王的口实?皇上一向多疑,如此只能更加愤恨三哥了。”
“听闻玉厄夫人对清哥母妃曾屡屡加害。清哥难道不恨她母子么?”我好奇道。
玄清摇了摇头,莞尔道:“玉厄夫人害来害去,还不是害了自己?而我母妃如今依旧健在。恨她又何必?何况母妃最终出家,也不是为她所迫。至于三哥,从小为她母妃所累,十二岁便被打发到边关受苦。若换别的孩子,只怕早已死在疆场。谁知他竟奇迹般立下汗马功劳,才一步步掌握兵权到如今。我对他只有敬佩。若是三哥再有些谋略,那便世间再无敌手了。”
原来玄清心中是这样想的,我心里对他愈发敬爱依恋了。
近来甄嬛频繁出入仪元殿,玄凌对她赏爱有加。明瑟居的恩宠无由冷落下来。
这日玄凌到棠梨宫来,帝妃围着熏笼哄手。玄凌笑道:“此事若办好,嬛嬛你是大功一件。”
“为四郎分忧,是臣妾份内之事。”甄嬛切切而语。
“那便看你的了。此事若成,来日我必重用你哥哥在慕容家之上。”
“多谢皇上……”
二人又细细筹谋一番,玄凌这才满意而去。
次日,凤仪宫朝觐,却见甄嬛领着汝南王妃贺氏,一同回来。贺氏一身正妃红妆,头上朝云髻攒珠耒凤金钗,红宝石嵌作凤目,凤翼垂下两排白玉流苏,烘托面容白皙,柳眉含烟,凤目若星。到底是王室贵妇,保养的全不像一子一女的母亲。细看她面庞,初觉文弱,后觉眼角眉梢,皆蕴锋芒,只是人前谦柔守礼,不肯显露分毫。
甄嬛陪着说话,她四下打量下棠梨宫,作到心里有数。进的殿中,分宾主落座。甄嬛一气吩咐,沏茶,上果子。茶要雪顶含翠的,果子要最精致的。
贺氏只道:“贵嫔客气了,妾身坐坐便去,不打搅娘娘太久。”
一时沏了茶上来。甄嬛殷勤让道:“听说这是新摘的茶,八百里加急送来。王妃尝尝可还能入口?”
贺氏不好回驳,端着盖碗,放在口边抿了下,道了声“好茶。”便放下了。
甄嬛自己也端了茶佯装要喝,却偷眼觑着对方神色,发现对方只是寻常,不免失望。依旧陪笑:“元宵节那日便想和王妃好好攀谈,可惜有事耽搁了。”
贺氏道:“妾身也不敢越众扰了娘娘。”
甄嬛笑道:“论纲常本宫是娘娘。可论家常,本宫该叫王妃一声三嫂呢。”
“娘娘太客气了。”贺氏这才颔首笑笑,“昔日皇后娘娘也这样说,王爷与皇上是正经的兄弟,妾身与皇后是兄弟正经的妻室妯娌。”
甄嬛面色呆了一呆,大概也回想起来,自己再宠,不过一个妾室。人家兄弟正妻才是正经妯娌呢。
“王妃说的是。”她竟也肯将这口气忍下,依旧陪笑,“正因为王爷是皇上的手足,皇上才格外的疼爱世子……”她话音未落,贺氏已然警惕了颜色,道:
“娘娘不是说好,不为皇后娘娘作说客的吗?拉妾身来,只是坐坐而已。”
“王妃稍安。”甄嬛满面陪着笑,拿起一块点着红点的点心,塞在贺氏手里,“本宫确实有一番话,要说给王妃听。”
贺氏明显有些不耐烦,将那点心放回了盘子,淡声道:“妾身不是小孩子,塞口点心便什么都任从的。娘娘还是省了那番力气吧。”
“本宫倒是不明白,这样天大的荣耀,王妃为何不肯收下。宗姬一旦由太后抚养,从此便是高一级的帝姬了。将来出嫁,母家夫家门楣俱是荣耀。太后晚年膝下也有人陪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皇上爱重兄弟,所以也才将王子予泊封了世子,王妃究竟有什么……”她只顾叙叙的说,却不见她说一句,贺氏的眉头便拧紧一些,到最后干脆站了起来,面上复了文雅笑容,道:
“或许娘娘有所不知——王爷如今已贵为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封世子,帝姬,也不过是锦上添几朵花罢了。但凡有身份的人并不将这些枝枝叶叶的放在眼里。现下正经的事,王爷一家荣耀,唯有母妃阴灵无依。我们作晚辈的,岂能安享荣华,不为逝者尽一份孝心?娘娘若有心帮着说和说和,成全王爷孝心,妾身代王爷感激娘娘。若无心,我们也不强求。只求娘娘别再打妾身一双儿女的主意了!”
贺氏一气说了许多,又说了句‘妾身告辞了。’便转身拂袖而去了。
甄嬛直气的张口结舌,好半天也缓不过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