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不沉舟

　　待莲烬再看见两人时，他似乎正躺在地上，姿势十分怪异。

　　“小崇，这里有只小狐狸。”叶泫抱起地上的小狐狸，手轻轻抚上他火红的狐毛，顺着狐毛的方向梳动。
　　莲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赫然是一双覆盖着火红狐毛的狐狸爪子，鼻尖嗅到那阵熟悉的青草香气，不自觉地缩进了叶怀舟怀里。

　　叶崇听见叶泫的话走了过来，看着这只来路不明的狐狸皱起眉头，“哥哥，这里怎么会有狐狸？”
　　叶泫道：“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说着，怀里的小狐狸还蹭了蹭他的手心。

　　叶崇双手环抱在胸前，低头小声道：“哥哥，你陪我去城外买点东西吧，我们好久没出城了。”
　　叶泫抬手摸了摸叶崇的脑袋，“好，那我们现在就去。”说完，他将小狐狸放在了地上，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头也不会地和叶崇走了。

　　小狐狸跟着小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眼前正是一片春色。道路两旁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色彩缤纷，翠绿的叶点缀在其间，生机勃勃。
　　两个少年并肩走在开满鲜花的大道上，一个身姿清雅，长发如瀑，发髻上插了一只柳簪，清逸出尘；另一个气质不如他出众，但周身盈满了少年气，站在春意之中甚是相衬。
　　两人有说有笑，沿着湖心岛岸边走着，倒映都显得幸福平安。

　　如果怀舟遇见的不是我，是不是还过着这样平静的生活？
　　原来不管遇见的是我还是叶崇，怀舟都会对这个人很好，给他所有的关爱。

　　早已被按下的心绪在此刻再次翻涌升腾，莲烬还记得这是幻境，可这一幕幕的场景还是那样刺痛他的心，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吗？
　　还不如把他投进那不见天日的别院木屋，把他扔在莲池边流干血液，把他千刀万剐也不要看见这样残忍的真相。

　　小狐狸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活动，他心心念念的人不时会来看看他，他就等啊等啊，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要等上一个月，小狐狸就在那里无望地等着，即便那个人呆不了多久就会被旁人叫走，他也始终将那个人当作唯一的期望，忠诚地等待着。

　　后来有一天，那个总是把叶泫叫走的叶崇，带来了一面镜子，对着小狐狸照了一通。

　　“哥哥，它是魔物！是魔族！我就说这里怎么会有狐狸，就是魔族杀了我父亲，哥哥你不要抱着它了！”叶崇向叶泫展示自己手中的镜子，那里映照出来的小狐狸周身黑气，和它无辜的样子完全不同。

　　叶泫按下叶崇手中的镜子，沉稳道：“它就算是魔族也没害过人，它不坏，我们不能伤害它。”
　　叶崇愤怒地瞪着小狐狸，“你是魔族，你跑到这里有什么目的！你蛊惑了我的哥哥！”叶崇伸手想抓叶泫怀里的狐狸，要将他抓来好好审问一番，看他是不是和杀害他父亲的那些魔族一伙的。

　　小狐狸本能地抬起爪子挡了一下，锋利的爪子立刻将少年的皮肤划出几道血口子，魔气在伤口翻涌，让少年的伤久久不能痊愈。
　　叶崇猛地收回手，双目猩红地看着叶泫，把掌心的血痕摆在叶泫眼前，“哥哥！你看它对我做了什么！我就说了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泫松开抱住小狐狸的双手去看叶崇的伤势，担忧地往他伤口上施展疗愈术。
　　小狐狸无助地掉在地上，看着那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的身体，眼底涌上蓝色火焰。

　　凭什么这个人始终横在他和怀舟中间？
　　凭什么这个人仗着自己是怀舟的弟弟就能霸占怀舟？
　　明明怀舟是他的，为什么要从他身边抢走？

　　小狐狸从地面跃起，一爪狠狠朝着少年心窝划去。
　　然而他洞穿的，却不是叶崇的心脏。

　　叶崇抱着胸膛破了一个大洞的叶泫，目眦欲裂，“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他？”

　　小狐狸的手从叶泫胸膛中央收回，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爪子如此锋利，竟然能这般轻易地贯穿一个人的胸膛。
　　这个血洞，就和两年前的那个一样，血淋淋地开在他心爱之人的心口。

　　叶崇环住叶泫不让小狐狸靠近，“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一介魔族，只会伤害哥哥！你不要靠近我们！”

　　他说得不错，两年前叶怀舟受伤身死就是因为他，似乎和他在一起，带给怀舟的只有无尽的苦难。

　　叶泫也转过头，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小狐狸的咽喉，把小狐狸的脑袋抵在岸边，凄厉道：“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腰靠近我！和你在一起就没有好事！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死？”

　　“去死去死！”叶崇也在一边狰狞地附和道。

　　一道银光从他们眼中一闪而过，莲烬迅速捕捉到了那一片银光，用狐狸的后腿猛踹了叶泫一脚，借力一跃跳入湖水之中。

　　水面不是水面，世界仿佛在水中颠倒了一圈，鲜花盛开的春色临安瞬间枯败，花草凋零，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灰白两色，萧瑟寂静。
　　莲烬跃进湖水后便恢复了本体的样子，他面前也不再有叶泫和叶崇，转而变成了两具森森白骨，眼眶中燃烧着绿色的鬼火。

　　“竟然被你发现了。”稍高的那具骷髅嘎吱作响，声音凄厉。

　　莲烬进入幻境后没了本体，只能以灵体形态漂浮，他便猜测那里只困住了他的魔魂，是冥河亡灵借着冥河水面做镜子制造的幻境。
　　这只是个猜测，他一直没能找到这个幻境的阵眼，直到他们假扮的叶泫将他推到明镜阁湖心岛岸边，眼里闪过一丝银光时，他才确定那片湖便是阵眼，跳入湖中便能回到他的身体里。

　　莲烬没空再和他们多说废话，如今幻象已破，他一剑挥出，剑气将两具骷髅横扫在地，他一脚踩在假扮怀舟的那具骷髅脸上，“怀舟不会那么对我，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红莲一点点将骷髅的四肢卸了下来，用青莲业火焚烧骷髅的灵魂，冷冷道：“你敢假扮怀舟，就该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

　　这个幻境确实诡异，能轻易骗过精神力步入澄明境的修士，还能看透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确实防不胜防，很难对付。
　　但这个骷髅万不该冒充叶怀舟，他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叶怀舟和别的人认错，只是看着别人顶着怀舟的脸就已经让他怒火中烧，更不用说他们还想利用怀舟来伤害他。
　　他也许曾经嫉妒叶崇，但他现在也清楚知道，真实世界之中，拥有叶怀舟的是他，能和叶怀舟并肩作战的是他，叶崇早已魂归九霄，没什么好嫉妒的。

　　莲烬踩在骷髅脸上的脚一点点用力，将它头部的骨骼一点点踩碎，用红莲业火一把烧了个干净，另一具当然也是如此。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莲烬侧身闪过，红莲打在那人肚子上将他震了起来，赫然是岑庚寅。
　　只不过现在的岑庚寅看上去颇有些狼狈，周身都是数不清的血迹，不过看他状态不错，被红莲挡了一下之后便借力弹起，没有不支的迹象，想来那些血迹应当都不是他的。

　　岑庚寅喘了一口气，“你出来得真快，阿泫呢？”
　　他方才经历了一场追逐战，那幻境似真似幻，他没有痛苦恐惧的记忆可以利用，那些骷髅便全数出动，在冥河上追着他攻击。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幻境的阵眼就在冥河河面上，于是他一头钻进了冥河里，谁知道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空中，好在莲烬恰好在下方，虽然动作算不上温柔就是了。

　　莲烬收回红莲，“我也想知道。”

　　叶怀舟被幻境禁锢在婴儿的躯体里，再次重现了当年换生之术的情景，一道血柱从他眉心涌出，将他的生命力传给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叶澄”。
　　受婴儿躯体影响，叶怀舟精神略微有些涣散，一时之间竟然真的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是否过去二十多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拂柳就在他细小的手臂上挂着，柳枝上穿着一枚小小圆珠，在叶怀舟血液即将流失过多时，注入了一股清凉的气息进入婴儿干瘪的身体之中。
　　婴儿睁着满含泪水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白色珠子，神识清醒过来。这里是幻境，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恢复自己的身体。

　　于是小婴儿剧烈挣扎起来，从他眉心流出的血液隐隐有逆流的态势，不一会儿便反客为主，倒吸起“叶澄”的生命力。
　　戚嫣冲上来妄图中断他眉心的换生之术，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只好改为双手掐住婴儿的脖子，“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是你母亲，你必须听我的，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救澄儿，这就是你的宿命，你必须认命！”

　　叶散人也上前来试图抢先一步干掉叶怀舟，仿佛谁先杀掉婴儿是这对夫妻间最值得争抢的利益。

　　叶怀舟吸收了叶澄的生命气息，身体逐渐丰盈，缓慢地恢复了他原身的形态，召出拂柳抵在叶散人颈侧，“我是命外之人，不信宿命，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在叶散人和戚嫣的夹击之下，在幻境怪物长老的支持之下，叶怀舟使出叶海剑心，一面抵挡连绵不休的攻击，一面迅速挥向叶散人和戚嫣。

　　就让他的恐惧彻底终结在这里吧，这些痛苦的记忆都是累赘，他不能困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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