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在林莺歌的细心照料下，在船上，林惊鸿的病情没有恶化。林莺歌下了船就被杜月笙安排进了半山区的两居室洋房，林惊鸿直接住进了雅丽氏纪念医院。
　　杜月笙安排的随从将林莺歌先送回了落脚地，嘱咐了医院位置和下午两点到四点的探病时间，留了一个包袱就离开了。
　　林莺歌打开包袱发现是整整一万港币，还有三根小黄鱼。
　　林莺歌将钱抽出一张港币，将其余的钱都放好，她走的匆忙，没来的急变卖古董首饰，只堪堪兑换了几千港币，生活肯定是足够了，就是不知道林惊鸿的身体情况怎么样，够不够治病，杜先生的确帮了大忙了。
　　林莺歌没有坐人力车，她走到街边药材铺买了一盅参鸡汤，又去对面的粥铺买了一份姜丝白粥，提着食物，她走进了雅丽氏纪念医院。
　　刚好是下午两点，林惊鸿还睡着。医生们刚给他的伤口做了处理，暂时没有感染，只是还有风险。
　　林莺歌没有叫醒林惊鸿，她静静坐在病床边，看着他的睡颜。过了一个小时，林惊鸿幽幽转醒，他上一次睁眼还是刚下船的时候。
　　林惊鸿没有说话，他将手从被子下拿出紧紧握住了林莺歌的手，就像秦九针给他施针，几次破开他的腹部给他消毒上药时一样，他没有呼痛，只是紧紧握着林莺歌的手。
　　“是不是又痛了？我去叫医生？”林莺歌自然知道他的习惯，精神一下子紧张起来。
　　林惊鸿轻轻摇摇头，嗓子有些沙哑，“不疼，我想你了。”
　　林莺歌看着林惊鸿的眼睛，感觉像做了是一场噩梦。可梦醒了，发现噩梦其实是真的。她眨眨眼睛，掩饰住悲伤，笑着捏了捏林惊鸿的手。
　　“吃点东西吗？我买了鸡汤和白粥。”林莺歌想要打开汤盅和粥碗，林惊鸿却拉住她不放。
　　“对不起，莺歌……”
　　林莺歌彻底红了眼圈，她俯身抱住林惊鸿，“你们已经尽力了，中国人民没有败，我们会胜利的，你相信我，我们会胜利的！”
　　林惊鸿眼前浮现漫天的炮弹，一个又一个炸翻了身边的战友，前面的尸体垒了一层又一层。没有补给，没有后援，就连他们也都有饿了三天和日军拼刺刀的时候。
　　有人拿着手榴弹用自己做燃料，打散敌军阵营，每一瞬都有人死去。就算如此，他们也失了阵地，只能不断后撤，直到撤进城内，和日军打起巷战。
　　他腹部中弹，沈骰玉为了保护他，在炸弹炸开的前一瞬压在了他身上，为他挡了致命的一击，沈五拿着最后的手榴弹引开了日军，爆炸声在巷子中响起，然后林莺歌出现带走了他。
　　百草堂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刑罚，他身上很痛，但要保持清醒，他心里更痛，但也忘不掉。
　　“会吗？”绝望席卷林惊鸿的五脏六腑，被击穿的不是他的腹部，是他的意志。
　　“会的，林惊鸿，你好好养病，好好活。活的越久，你越会为我们的国家骄傲！”林莺歌拍着林惊鸿的后背，像是安慰刚刚降生的婴儿。
　　“女士，不要这么抱他，会伤到伤口的！”护士在查房，她路过病房看到林惊鸿坐起来了，还窝着腰腹赶紧进来阻止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莺歌赶紧让林惊鸿再躺下，有些恼火的拍了他手背一下，“你不疼吗？怎么不说！”
　　“不疼，你抱着我就不疼了。”林惊鸿状若吃痛的收回手，边说边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吹气。
　　“吃饭了，好好吃饭。”林莺歌揉了一下林惊鸿的手背，把羹匙塞在他手心，一副监察的模样盯着林惊鸿。
　　林莺歌每天都会带着药膳来陪林惊鸿，他们是在医院里度过1938年的春节的。
　　林莺歌从食盒中拿出许多小吃，马蹄糕、油角仔、糖莲子、龙须糖，还有楼下的香港太太教她做的腊味糯米饭。
　　护士看着林莺歌这浩浩荡荡摆了一桌子的阵仗，赶紧进来阻止，“林太太，林先生现在可不能吃这些！”
　　“放心啦，他吃那壶，这些是他看着我吃的。”林莺歌笑笑，又想起来什么，继续道：“白菜和猪肉，他可以吃吧。”
　　在得到了确认的回答后，林莺歌放下心来，将形状各异，但能看出是饺子的东西从食盒最下方拿出来，一点蘸料都没有的放在了林惊鸿面前。
　　“谢谢护士小姐，这么多天麻烦了，新年快乐！”林莺歌拿完菜，从手包里拿出红包递给护士。
　　“林太太客气了，您和林先生也新年快乐！”护士接过红包一捏就知道里面包了一块银元，喜笑颜开的不再打扰，还非常贴心的带上了门。
　　“莺歌，我可以不喝这汤了吗？”林惊鸿抱着保温壶，颇有些可怜巴巴的眨眨眼睛。
　　“我特意买的花胶炖了三个小时的！”林莺歌一眼就看出林惊鸿是想留着肚子吃饺子，医院提供的特殊餐食大都是烤面包、牛肉汤之类的西式餐食，她带来的也都是药膳，想来再怎么好吃的东西，翻来覆去吃了快两个月也得快吃吐了。但是为了林惊鸿的身体，该吃还得吃。
　　林惊鸿闻言继续机械的往嘴里送花胶汤，他很快喝掉了汤，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愣在原处。
　　“没有蘸料，你不能吃太咸的。”林莺歌边吃着香喷喷的油角仔，边回复着林惊鸿的疑问。
　　“亲爱的林太太，我都要出院了的……”
　　“遵医嘱，亲爱的林先生。”林莺歌不为所动，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腊味糯米饭，楼下的香港太太说他们过年都会吃这个，她也就入乡随俗了。
　　“莺歌……”
　　“今天可是林先生生日的，你要开开心心的啊，还有几个小时就到我生日了，我也得开开心心的，对吧，林先生？”
　　林惊鸿闻言不再试图得到蘸料，他像是自我安慰的拉过林莺歌的手，亲了一口她的手背。
　　“我的礼物呢……”
　　林莺歌放下筷子，从手包中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林惊鸿，上面还拿绸带绑着蝴蝶结。
　　林惊鸿小心解开蝴蝶结，打开盒盖，发现里面是一个手帕，不是原来只帕子角绣银杏叶的简单图案，而是满帕绣满了一整棵参天银杏树，树叶金黄，栩栩如生。
　　林惊鸿的手指拂过那帕子上的针脚，心里酸楚又欣喜。
　　“别再不舍得用了，以后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都绣给你。”林莺歌至今还记得她找到林惊鸿时，他手心磨破流血，明明口袋里就放着那方银杏帕子，连包个手都不肯。
　　“谢谢莺歌，我好喜欢。”林惊鸿看了又看，叠好又放回了盒子。他吃着有些水唧唧的饺子，都觉得比他原先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加在一起都好吃，因为林莺歌说，这是她亲手包的。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林莺歌去药铺买了一壶淮山瘦肉汤去医院看林惊鸿。
　　她刚到病房没看到林惊鸿，以为他是去了卫生间，也没上心。过了十多分钟，林惊鸿还没回来，林莺歌坐不住了起身想去找他。
　　她刚出门就看到林惊鸿捧着一束大红玫瑰花进来了，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只多穿了个外套。
　　“你出去了？怎么就穿这么点啊？冷不冷啊！”林莺歌赶紧拉着林惊鸿的手进了病房，她多少有些生气了。
　　“一点都不冷的，生日快乐，莺歌！”林惊鸿将花放到林莺歌怀中，微笑着看着她。
　　“你要是发烧我就一点都不快乐了……”林莺歌虽然这么说，还没收了之前给林惊鸿留下的杏仁饼，但她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
　　就这样，林惊鸿在林莺歌的悉心照顾下在转年的正月二十六号彻底康复了，二人手牵手一起走回了他们在香港的家。
　　林莺歌担心林惊鸿看到小小的公寓会有心里落差，一路上都在竭力渲染自己感觉这里不错的，又不停降低着林惊鸿的心理预期。
　　搞得林惊鸿哭笑不得的一再强调他有林莺歌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才让林莺歌稍稍放下心来。
　　林莺歌跟隔壁的英国太太打了招呼，转身打开了房门，她转头再次看了一眼林惊鸿，林惊鸿坚定的点了点头，她才打开房门让林惊鸿走了进去。
　　窗明几净，又正值黄昏时分，阳光洒在海面，货船和帆船的剪影交织。窗边的瓷瓶中还插着他送的那一捧大红玫瑰花，正好挡住了远方的炮台。
　　“莺歌，我还以为我们要住的是山洞，不要再这么谦虚了。”林惊鸿转身抱住了林莺歌，他微微勾了唇角，在林莺歌嘴角轻轻落下一吻。
　　林莺歌害羞的也笑了，她拉着林惊鸿进了房间，双人床上摆着一床被子。她打开大衣柜，其中左侧挂着林惊鸿的全套西装，右侧挂着林莺歌的旗袍。
　　“没拿太多的衣服，只有两套冬天的，我们可以去逛街买几套。”卧室不大，一眼就能看个完全，林莺歌也介绍完毕，带着林惊鸿去了旁边的房间。
　　“欢迎来到书房。”林莺歌推开门，先将林惊鸿让进去，书柜是原本就有的，只不过里面的书时林莺歌后来买来的。
　　“我看着哪本书顺眼就买了，楼梯街那面有好多书摊，以后我们一起给它装满！”林莺歌说着从书桌下拿出一个手提箱，林惊鸿看清后很是震惊，没想到林莺歌会把这个带来。
　　“不要打开了吧……”这个手提箱是林惊鸿初入上海时带着的，一直都空放着，后来他爱上了林莺歌才把它慢慢装满。
　　林莺歌听他如此说也真的没有打开，她抿着嘴将手提箱放回桌下，看着林惊鸿的眼睛，轻笑出声，“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啊，哈斗盒子先生。”
　　“嗯，特别喜欢你。”林惊鸿偏过头想要亲吻林莺歌，被林莺歌捂住了他的嘴巴。
　　林莺歌手心出现两根红绳，她将其中一根系在了林惊鸿的左手腕。
　　“别再弄丢了。”林莺歌说完放下了手，主动亲吻了林惊鸿的嘴巴，蜻蜓点水，已经足够波动涟漪。
　　“再也不弄丢了。”林惊鸿接过另一条红绳，系在林莺歌的左手手腕。
　　房间里开始变得暗下来，林莺歌打开了煤气灯，拉着林惊鸿去做晚饭。
　　林莺歌摘着一大早从中环街市买的新鲜菜心，林惊鸿也挽了袖子切着腊肉和腊肠。早早泡好的米，在抹了猪油的砂锅里咕噜咕噜的煮着。
　　林莺歌算着时间，打开了砂锅盖子，将腊肠和腊肉铺在米饭上面，转了小火继续煮着。
　　林惊鸿起锅烧水烫着他刚切好的菜心，他看水开了就要往里下菜心，林莺歌眼疾手快往锅里放了一点盐又扔了一小块的猪油。
　　“这样煮出来的菜心漂亮。”林莺歌其实不是吹毛求疵的人，但是她第一次和林惊鸿一起下厨，她私心希望每一处都是好的。
　　“我完全不知道呢，好厉害啊，莺歌。”林惊鸿将菜心放进锅子，转过头看着林莺歌微笑。
　　林莺歌一时之间有些愣神，林惊鸿大病初愈，脸色不算太好，但胜在底子，她觉得单单看着他，就赏心悦目。
　　“可以了，捞出来吧。”
　　林惊鸿闻言立刻将绿油油的菜心从锅里捞了出来，林莺歌揭开砂锅盖，一阵肉香扑鼻而来。她将菜心放进砂锅盖上盖子，略等了两分钟，就关了火。
　　再次打开盖子，林莺歌将调好的酱汁倒进砂锅，又放了一勺猪油，大力拌匀。
　　“这个饭焦很好吃的，你等下尝尝看。”林莺歌给林惊鸿盛了一大块的焦香大米锅巴，林惊鸿点点头，拿着满满两大碗的煲仔饭走到了餐桌。
　　林莺歌随即拿来了筷子，坐下刚准备动筷子才发现没什么喝的，怕林惊鸿觉得太干了，林莺歌执意去泡了茶。
　　“莺歌，来吃饭吧，我喝白水就好。”林惊鸿见状也没有动筷，跟着林莺歌走进了书房。
　　“我也想喝茶的，正好我带了父亲给的茶。”林莺歌从抽屉里拿出茶叶罐，打开罐子后，她愣在原地，双眼震颤的看向林惊鸿。
　　林惊鸿绕过桌子走到林莺歌身后，那茶叶罐子中哪里有茶叶，分明是几片碎纸团和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
　　林莺歌拿出纸张，摊开后发现是一张银行存单，一张汇丰银行一万银元的存单。
　　林惊鸿突然想起离开胶东时，林楚麒对他说的话，“莺歌，你带了父亲给的那枚印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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