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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说完了?说完,就出去。”
宋予执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只是用那种一贯的、平稳到近乎漠然的调子,吐出这几个字。没有解释,没有安抚,没有对顾闻衍滔天怒火的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对自己和何闻野此刻姿态的丝毫辩解或尴尬。只有一句冰冷而直接的、近乎驱赶的指令。
这句话,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猝不及防地泼在顾闻衍那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自身也焚毁的怒火之上。没有熄灭火焰,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嘶嘶作响的反扑和难以置信的寒意。
顾闻衍那双充血的、燃烧着愤怒与痛苦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宋予执,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更深的被冒犯感而剧烈收缩。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八年!他找了这个“死人”八年!背负着沉重的愧疚和执念,像个疯子一样在全球搜寻,动用所有见不得光的手段,甚至不惜与家族利益对抗,就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而现在,这个人活生生地出现了,不仅没死,还……还以这样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安然无恙地躺在宋予执的床上,被宋予执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拥在怀里!而他,顾闻衍,这个寻找了八年、担心了八年、痛苦了八年的“朋友”和“同伴”,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狂怒地冲过来,得到的,竟然就是这样一句轻飘飘、冷冰冰的“出去”?!
荒谬!残忍!彻头彻尾的背叛!
“出去?!”顾闻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形,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宋予执!你他妈让我出去?!你为了这个……这个一躲就是八年、现在又恬不知耻爬你床的废物,让我出去?!”
他的手指猛地抬起,直直地指向宋予执怀里的何闻野,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要将何闻野凌迟。“你看清楚!他是何闻野!是当年害我们差点全死在废工厂、害你自责了八年、也害我……”他哽了一下,额角那道疤在晨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也害我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样子的何闻野!他不是你怀里那个需要你保护的什么狗屁‘何医生’!他是个懦夫!是个逃兵!是个……”
“顾闻衍!”一声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的低喝,打断了顾闻衍近乎失控的咆哮。
是宋予执。他依旧维持着半靠在床头、拥着何闻野的姿势,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那双看向顾闻衍的眼睛,此刻已然褪去了所有平静的假象,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凛冽寒意的冰湖。那寒意如此之重,甚至让暴怒中的顾闻衍都感到脊背一凉,下意识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注意你的措辞。”宋予执的声音比冰更冷,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这里是私人住所。你,未经允许,擅闯。现在,立刻,出去。”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划过顾闻衍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有什么话,等他起来,收拾好,去客厅,坐下,说。”
他强调了“私人住所”、“擅闯”、“出去”,又给出了一个看似让步、实则完全掌控节奏的“流程”——何闻野需要起来,需要收拾(从这暧昧的床上和睡姿中脱离),然后去客厅,坐下,再谈。他不仅是在驱赶顾闻衍,更是在强行将此刻这混乱、失控、充满了情绪爆炸和视觉冲击的场面,拉回到一个他可以掌控的、相对理性和有序的轨道上。同时,也是在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保护着怀中那个因为顾闻衍的怒吼和指控而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的人。
何闻野紧紧地闭着眼,将脸死死埋在宋予执的颈窝,泪水早已汹涌而出,浸湿了对方的睡衣。顾闻衍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灵魂上,将他这八年来深埋心底的愧疚、恐惧和自我厌弃,彻底暴露在阳光下,鞭挞得体无完肤。他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消失。但宋予执紧紧环抱着他的手臂,和他此刻冰冷却坚定的话语,又像是一堵沉默而坚固的墙,将他与顾闻衍那暴烈的怒火隔开了一丝缝隙,给了他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窒息般的喘息空间。
顾闻衍被宋予执这冰冷到极致、却又逻辑严密、完全占据道德(私闯民宅)和节奏(需要先整理)制高点的回应,噎得一时语塞。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却又被对方那不容置疑的冰冷气场强行压制。他死死地盯着宋予执,又瞪着那个缩在宋予执怀里、不敢抬头、只露出一个毛茸茸后脑勺的何闻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
八年寻找累积的痛苦和执念,与此刻眼前这“温馨”场面带来的、近乎毁灭性的冲击和被排斥感,在他心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想怒吼,想砸碎眼前的一切,想把那个懦夫从宋予执怀里揪出来,让他也尝尝这八年来他们所受的煎熬的万分之一!
但残存的、属于“顾闻衍”的、最后一丝理智和……对宋予执某种根深蒂固的、复杂的信任与忌惮,死死地拽住了他即将彻底失控的缰绳。他知道,宋予执说到做到。如果他再不出去,或者做出更过激的举动,宋予执绝对会用更冰冷、更不留情面的方式让他“出去”,甚至可能彻底斩断他们之间这维系了八年、同样充满痛苦与牵绊的关系。
这种认知,比单纯的愤怒更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和……无力。
“……好。”最终,顾闻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的绝望和极致的压抑,“好得很,宋予执。你护着他。”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紧紧相拥的两人,那眼神里的怒火已然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痛楚、失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凉的寒意所取代,“我出去。在客厅等。”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最后的宣判,“给你们……十分钟。”
说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床上那刺眼的一幕,大步走出了卧室。脚步声沉重而愤怒,带着一种压抑的爆发力,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踩穿。他走到客厅,却没有坐下,只是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在宽敞冰冷的客厅里焦躁地、来回地踱步,背影僵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浓重的戾气和寒意。
卧室里,随着顾闻衍的离开和脚步声的远去,那种几乎要凝固空气的、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减轻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和复杂的死寂。
宋予执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立刻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何闻野,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他颈窝处闷闷地传来,滚烫的泪水不断浸湿他的皮肤。那颤抖和哭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巨大的精神冲击、深重的愧疚和恐惧。
他垂下眼,看着何闻野因为用力哭泣而微微耸动的肩膀和那露出的、通红的、布满了泪痕的耳朵。心底那片冰封的湖,似乎也被这滚烫的泪水,烫出了一个细微的、疼痛的凹痕。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环抱着何闻野的手臂。这个动作,让何闻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呜咽声更加破碎。
但宋予执没有完全推开他,只是将手臂从他背后抽离,然后,用那只手,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生疏的安抚意味,拍了拍何闻野的后背。动作很轻,却异常清晰。
“起来。”宋予执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晨起的沙哑,却比刚才对顾闻衍说话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引导,“去洗脸,换衣服。”
他没有说“别哭了”,也没有安慰。只是给出了下一步最具体、最实际的指令。就像昨晚让他洗碗、整理药箱一样。在这种极度混乱和情绪化的时刻,具体而明确的行动指令,往往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有效,也更能帮助人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现实。
何闻野的哭泣声停顿了一下。他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虽然冰冷却足够坚实的绳索。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从宋予执的颈窝里抬起头。那张脸上早已泪痕狼藉,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神里充满了痛苦、茫然和无助,像一只被暴雨打湿、找不到归途的幼兽。
他看着宋予执近在咫尺的、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莫名给了他一丝奇异支撑的脸,嘴唇哆嗦着,想说“对不起”,想说“我害怕”,想说“顾闻衍他……”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了更汹涌的泪水和一声破碎的哽咽。
宋予执的目光,平静地迎视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只是那样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自己缓过来,做出选择。
过了几秒,何闻野终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结果越抹越花),然后,极其笨拙地、手脚并用地,从宋予执怀里爬了起来。他坐在床边,背对着宋予执,肩膀依旧因为残余的抽噎而微微耸动,单薄的睡衣后背被冷汗和泪水浸湿了一小片。
宋予执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晨光更加明亮,将他脸上那层因为胃病和情绪消耗而依旧存在的淡淡苍白,照得更加清晰。他没有立刻下床,只是看着何闻野微微颤抖的背影,眼神深邃难辨。
“衣柜左边,有新的。”他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地指出方向,“盥洗室,你知道。”
何闻野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只是动作僵硬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衣柜,又像游魂一样飘进了与卧室相连的盥洗室。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以及……极力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宋予执这才掀开被子,下了床。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滞涩和虚弱,但脊背挺得很直。他没有去管自己身上略显凌乱的睡衣,也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走到窗边,抬手,哗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
更加完整、更加明亮的晨光,如同洪水般瞬间涌入,将卧室里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包括床上凌乱的被褥,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泪水的微咸气息,以及……他此刻独自站在窗前的、显得有些孤寂的侧影。
他望着窗外已然完全苏醒的城市,车水马龙,喧嚣繁忙。客厅里,顾闻衍沉重的踱步声,透过门缝,隐约传来,像是不安的鼓点。
十分钟。
冰层之下的暗流,因为顾闻衍的突然闯入,而被彻底搅动、翻涌到了表面。接下来的“客厅谈话”,将是一场无法回避的、充满了旧日伤痛、激烈情绪和现实考量的硬仗。而他,宋予执,必须站在何闻野(或者说,站在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这一边,去面对顾闻衍那积累了八年的怒火和质问。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片冰湖,已然冻结得更加坚硬,也更加深邃。他转身,走向衣柜,开始有条不紊地、一丝不苟地,更换外出的衣服。
而盥洗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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