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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出了门后,郭幼帧并没有走,而是缓缓的走到了对面牢笼的面前。
那里面的人,她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在福王府里生活多年,这小厮也照顾着张砚多年,日复一日地伺候着他,早中晚吃食全凭他来鞍前马后。
他当年卖身葬父葬母,哭得凄惨,张砚一时间看他可怜便将他买了回来,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低眉顺眼的、不起眼的角色,竟然是一枚早早布下的棋子。
张砚身上的毒,经过他的手,一点一滴的,就那样渗入到了骨髓里。
两人谁都没有想到只是两次小小的心软,便将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自此她和张砚再也不是那慈眉善目的菩萨了。
张砚曾经问过张思那件物件藏得怎么样了,那件物件不是别的,就是眼前的人,张思信誓旦旦的说:“物件藏在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是啊,谁能想到呢?
在这市井小巷的深处地底下,竟然会藏着一间大大的暗室。而在这暗室之中,铁链锁着的,是三个大活人。
郭幼帧站在牢门前,唇角含笑的看着他,声音轻柔:
“阿禄。”
躺在床上的小厮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可她清楚的很,他听得见。
他的耳朵没聋,眼睛没瞎,舌头也没被割掉。她甚至没对他用刑,只是。。。给他喂了一点点“好东西”。
那毒无色无味,入喉时毫无知觉,可它会慢慢侵蚀人的身体,先是五感迟钝,再是手脚麻痹,最后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
等到中毒者察觉时,早已毒入骨髓,无药可医。
她要将他施与张砚的一切,用一样的手段施加回来。
“阿禄。”
她又唤了一声,笑意更深了,
“你可要好好活着啊,毕竟……这可是你家主子对你的期盼呢。”
被叫做阿禄的小厮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在这大冬天里被一桶冰水浇了个满透,让他从内到外都被寒意所浸满。他死死的埋着头,不敢看她,可那双攥紧的、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的恐惧。
郭幼帧欣赏着他的战栗,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地牢里回荡,癫狂而畅快。
随即她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了回荡的笑声充斥在阿禄的耳朵里。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懒洋洋地洒在郭幼婷的闺房的时候,郭幼婷早已起床。
郭枭如往年一样,冬日返乡去祭拜那个郭家小辈从来就没有见过的祖先,直到接近年关之时才会回来。
而大哥郭珮一早便被邀请去了宫内参加今年皇帝举办的小年宴会。
目前偌大的一个郭府之中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无所事事,只能静静的坐在桌子上等着时间的流失。
或许是在这寂静的时间里等到有些厌烦了,郭幼婷起身略微伸展了一下腰肢,她屏退了丫鬟,独自一人留在房中。
等到身边的人都走光之后,她这才走到了房中靠墙的一个红木书架前,目光掠过一排排或新或旧的书籍,最终定格在了最右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放着一本极其厚重的,已经有些磨损的无名书籍。
她缓缓走过去,有些犹豫的将那本书取了下来。
书本因为长久都未翻动的缘故,起了一层陈旧的霉气。
她轻轻的将那书放在了一旁的书案上,并没有翻阅里面的内容,而是直接便将书本翻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页。
若是有人在这里,定然会惊奇,因此此刻郭幼婷翻找的那页内容,被人为地挖出了两个形状不规则的凹槽。
凹槽的内部衬着柔软的锦缎,而其中一个上面还静静地躺着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质地温润,色泽莹白,雕刻着精巧的云纹,而云纹的旁边刻着一个小小的婷字,婷的旁边还开凿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孔洞。
这是郭幼婷从小贴身佩戴的东西,据说能辟邪保平安,是她们的母亲在世时找能工巧匠特意设计雕刻的。
玉佩雕刻完成之后,母亲亲手戴在了她的脖子之上,当时她十分喜欢,每每入睡前都要看一下它的样子,之后才能安稳入睡。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便不再将它佩戴在身上了,而是藏在了这个无人会注意的书页之中。
她的指尖轻轻的抚过那仍然光滑精致的玉佩,眼神复杂。
在玉佩的旁边,锦缎上还有一个同样形状的凹槽,但此刻那里面却是空的。
那个空位里,本该放着另一块和她手里与之配对的玉佩。而那块玉佩,如今正戴在她不想承认的那个姐姐,郭幼帧的身上。
她手里攥在那个冰凉的玉佩,看着那个位置发愣,一瞬间思绪像是穿透了時光,回到了那個寒冷彻骨的冬天。
那一年,她七歲。
距离郭幼帧意外走丢,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记忆里,母亲的院子里总是会萦绕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不管去过多少次都能闻到那股让人不安的味道。
渐渐懂得了一些人世的道理,她才发现好像这郭府后宅的夫人们,身体都不怎么好,她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诅咒缠绕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凋零,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
郭幼婷记得,娘亲的脸色总是苍白的,她倚在榻上,咳嗽声断断续续。但即便是病骨支离,每年临近过年的时候,她还是会强撑着精神,亲自准备两份礼物。
一份,是给郭幼婷的。
而另一份则是给那个已经不见了一年,生死无料的‘帧儿’的。
每当做完手中的针线活记的时候,她总是会看见娘亲会不停的摩梭着那些小衣服、小首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帧儿长多高了,还记不记得娘。。。”
那块空着的位置,像一根刺,永远的扎在郭幼婷的心上。
她记得,娘亲将这对玉佩分别给予她们姐妹二人的时候,寓意的是永不分离。
可这玉佩刚送出去没多久,变故就发生了。
一块随着郭幼帧的失踪而不知所踪。
而另一块,则成了娘亲留给郭幼婷的念想,也成了她无言的心结。
在她少有的记忆里,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娘亲无声的准备着那些礼物,但遗憾的是礼物只准备了很少的几年,娘亲便在郭幼帧走丢后的第三个冬天,油尽灯枯,魂归地府了。
弥留之际,她攥着郭幼婷小小的手,但眼睛却望着窗外,她眼睛里充满着希翼,气若游丝地念叨着:“帧儿...... 我的帧儿......冷不……”可话还没说完,便放下了郭幼婷的手撒手人寰。
至此,那些未曾送出的礼物,以及那块缺失的玉佩,和母亲至死未能阖上眼睛的牵挂,成了郭幼婷心底里一道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口。
郭幼婷的视线从手中的玉佩移开,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郭府很奇怪,这里的院子里,常年四季没有花。
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干净’。
亭台楼阁,回廊水榭,一座一座的泥瓦建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但却唯独缺少了那最长能点缀生命力的,盛放的鲜花。
仿佛这片土地拒绝色彩,拒绝那种蓬勃而短暂的生机。
仿佛只要种了花,她们这些生长在郭府后宅的女子,就会像那些被禁止存在的花一样,只盛开一个季节便消失了。
可就算是如此,她的母亲、郭珮的母亲和之前的那些姨娘们,似乎都只是短暂地盛开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凋零、消散了,只是不同的是,她们比花多盛开了几年。
去岁之时,郭珮突然命人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片花圃,当时是夏季,整个日子热热,但她心里却充满期许,她不知道那片小小的花田会生长出什么样子的花来,是牡丹、月季还是菊花。
可都不是,她的期盼从夏季延续到秋天,一直到初冬,这才渐渐落了空。
可没有想到的是,冬天之时,郭枭竟然亲手栽种了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颜色异常浓艳的花。
那时她还觉得惊奇,心中甚至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欣喜。
某日午后,她忍不住好奇,悄悄走近,伸出手指,想要触摸那看起来丝绒般的花瓣。
可谁知一声极其严厉、甚至带着某种惊惶的呵斥在她的身后兀自炸响。
郭幼婷听到那呵斥吓得浑身一颤,她猛地缩回手,回头便撞上了父亲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那眼神里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恐惧的厉色,凶狠得像是要杀人。
那是她从来不曾在面前这个看起来慈祥的父亲脸上见过的神情。
自此,她再也不敢靠近那片花圃,甚至连多看几眼都不敢。
只是偶尔,她会远远瞥见郭枭独自一人站在那些诡异的花朵前,背影沉默得如同石刻,不知是在欣赏,还是在哀悼。
这些年来,郭幼婷就在这样一片没有鲜艳色彩的、沉寂的庭院里,慢慢长大。
在府中众多下人乃至赵秀她们眼中,她不过是郭珮身边一只乖巧的宠物,一只被娇养着、事事以郭珮为先的金丝雀。
她知道很多人在她面前说的好听,但在背后她们都嗤笑她“没有脑子”,认为她全靠郭珮的庇护才能在这婺城中结交权贵,游刃有余地活着。
可她又能怎样呢?
一个失去母亲、父亲疏离的幼童,在这看似繁华实则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府邸里,本就是形单影只的。
郭枭看待所有子女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审视,他谈不上多么亲近,也并非完全不闻不问,但却始终维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又远又近的距离。
在这种环境下,她如果不紧紧依靠着郭珮,又能去依靠谁呢?
因为唯有在他那里,她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温暖,哪怕只是获得片刻的喘息和安全,她都是甘之如饴的。
她将自己真实的思绪、对母亲的怀念,以及父亲的那份疏离,全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藏在无人可见的角落,如同藏起来的那本书中的玉佩一样。
因为,她只能当一只安安稳稳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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