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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郎中长街再遇刺2
“林微?!”
林微逆着人群朝她走来,季泠终于还是被今日多方塞来的慌乱攫住。
“不是说不让你来吗!”她低声说着,难掩怒意,祝扶春识趣地避开几步,留给她们说话的空间。
“我若不来,你只身一人,岂不可疑?”林微看了看她身后,祝扶春背过身去,弯下腰,似乎在与什么人说话。
“祝大人怎么也在?”
季泠叹气,“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家中安排的如何?”
“都安排好了,你别担心。”
季泠勉强笑笑,心中也明白,林微和祝扶春的出现,才更好让后续的意外看起来合乎情理。她生了退却之心,可现在天要助她,她又怎能退缩。
林微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继续前行。
祝扶春大步追上,递过来一个东西。
季泠一看,紧皱的眉头不禁舒缓两分,多了些轻松雀跃:“糖人?还是鸾鸟?”
“你方才一直盯着那糖人。”
祝扶春将手中另一个糖人递给林微,林微道了谢,只暗道又是借了季泠的光。
那糖人画的极好,栩栩如生,季泠缓步走着,转动着糖人,仿佛鸾鸟已振翅高飞。
她一口也不舍得吃,不想破坏这样精致的艺术。
林微感受到季泠手指的异动,心领神会,注意着长街两侧的动态风景。
沿街店铺的楼上,有半窗悄悄推开,四通八达的巷子小道有人闪身,约有隐秘疾步声。
林微感觉到大地在震动。
又或许不是,兴许是她和季泠心跳的太快了,震得她耳后都发麻。
将要走到畅春楼前,季泠的指尖在林微手背上划过,两人同时抬头。
畅春楼挂起了一张新的青旗,上面写着几个字,“蓬门今始为君开”。
地还在震动,心跳得更快,但季泠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看不出任何异样。
“诶哟!”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三人同时看去,是一位着急回家的摊贩撞倒一个推板车的老者,老者摔在路中,那小贩低头看了一眼,又四处张望几下,趁着行人没有聚来,立刻拔腿跑入一条深巷中。
老者的板车横在长街中央,板车上的筐子豆子撒了一地。
许是被撞疼了,豆子从筐中如雨倾泻,他也不欲去挣扎挽救一回,只坐在路中哀嚎乞怜。
季泠拿着糖人,轻轻舔了一下,很甜,她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简单的滋味了。
她转头看向那个肇事之人逃跑的身影,又回头看着街中挡着去路的老者,四周怨怼的行人,前后咒骂的车马,季泠没有上前,漠然看着眼前闹剧。
祝扶春看见她皱起的眉头,先行一步,小心避开地上的豆子,走到老人身边,准备将他扶起。
“疼疼疼!我走不了了!”老人大喊,捶胸顿足,痛意难忍。
“老人家,这样吧,我先将您扶到边上休息,您看,前后的路都被您堵死了,这样坐在路中间也不是办法。”
老人眼尖,抓住祝扶春的袖子,锐利的眼神将他的青袍盯出洞来:“你是做官的?”
祝扶春淡笑着,没有否认,眼底暗沉。
“你们当官的,趴在老百姓的身上吸血吃肉,我被人撞了,我要卖钱谋生的豆子全洒了,你不去捉拿那人,反而来找我的错处,想要捂我的嘴,这是什么意思?”
长街两侧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前后有几架车马,仪制不简,想来也是京城勋贵人家。若是长久堵塞在此,三言两语之下又推搡挤攘,兴许会引发踩踏暴动。
祝扶春见他不配合,收起了几分怜悯,“老人家,若你当下不离开,等巡城的兵马司与锦衣卫到了,加上四周大户人家的护院侍从,想要寻挡路人的错处,实在轻而易举。”
祝扶春眼眸平静,似乎只是善意提醒,却叫那老人变了脸色。
老人伸出手颤抖指他,向四周投去求助眼神,最终还是悻悻点头。
既有喜欢看热闹的人,自然也有不愿多管闲事的人。
长街两侧有许多行人狼狈地从人群中挤过,踢开碍事的豆子筐子,一心想着早些归家。
季泠与林微站在板车前,被涌来的人群推来推去。
已经落日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季泠侧头,林微了然,两人同时走上前去。
“扶春,你将板车推到街边吧。林微,你去沿街商铺借来扫帚,将豆子清了,以免行人不慎踩到滑倒。”季泠拿着糖人,利落吩咐。
季泠眼神始终未从老人身上离开,缓步上前,从祝扶春手中接过他,准备把他扶起。
祝扶春捋了捋袖子,握住板车把手,弓起身的一瞬间,不禁侧目看了一眼那老人。
如此重的板车,再加上那几筐豆子,这么佝偻瘦弱的老人竟然能推动。他多年强身健体,在起步时都有些吃力。
在那一眼还未来得及收回时,一道闷哼声传来,带动血肉翻搅的声音,在闷热夏夜到来前击中他的双臂。
极度惊恐袭来,祝扶春撒开手,板车上的最后一筐豆子全部滚落。
季泠捂着腹部,看着鲜血潺潺而出,眼前那张遍布皱纹的脸陡然掀起阴狠。
——在她弯腰准备扶起那位老者时,先前拍腿伸冤的手利落一转,抽出匕首刺向她。
好在她松手及时,否则那一刀必然刺入她的胸膛。可那一刀实在厉害,剧烈的疼痛瞬间冲击神经,才舔了一口的糖人坠落在地,被赶来的祝扶春踩成碎片。
季泠跌坐在地,冷汗从她额间源源不断地泻出,那老人猛地伸手将匕首拔出,赭红如落英飞溅,季泠脸色瞬白,眩晕不期而至。
林微闻声转头,手中才借来的扫帚还来不及扔下,就见季泠抓住那人的手腕,一个翻转夺过匕首,在祝扶春与老者震惊的目光中,借大袖遮掩,反手一捅,扎入他的右胸中。
她们都知道,腹部为万气之源,季泠此举虽杀了刺客,却也带动伤口,加速血液流转。
腹部的那一刀扎得太狠了,季泠咬紧牙关,无法控制抓住祝扶春手臂的力道,面容几乎因疼痛而扭曲。她努力攫取一切可借之力,分散聚焦于刀伤处的痛意。
祝扶春几乎被她压的站不直,晃悠两下后,竭力稳住自己以支撑她。
在围观者的惊呼中,季泠勉强站起,渐暗暮色里,季泠略抬了抬眼,一片重影之间,围观者中闪出多人,四面八方,衣着各异,直冲她来。
终于到了。季泠喘着气,心满意足般浮起笑,却在见到前方刺客来袭时变了脸色。
“林微!”
林微正背身朝她奔来,挡住刺客进击之路。如此一来,她便是他们要拔出的第一根钉子。
是了,众人皆知林微是她贴身女官,胡尚书等人要杀她,自然也要杀林微的。
万丈红霞中,季泠的嘶吼破空而来,林微迅速反应,将腰间软剑抽出,反身划过,一击毙命。
季泠闭了闭眼,松了口气。
那声嘶力几乎耗尽她的气力,芸芸嘈杂之中,祝扶春听见季泠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会不会武?”
那只搭在他臂上的手抓得愈紧,可他分明觉得力道渐松。
祝扶春忙伸手架住她,答:“会。”
季泠沉沉点头,林微软剑再次朝前劈去,连斩数人,夺过他们手中刀剑,隔空掷来。
看热闹的百姓见此乱象,惊慌地四散逃开,纷纷潜入四通八达的胡同巷子中。
黑压压的头,亮锃锃的眼,将胡同巷子填满。
隐匿在人群中的刺客再无藏身之处,纷纷现身,朝三人奔去。
身前,林微以软剑奋力抵挡。
身后厉风袭来,祝扶春持剑转身,剑剑封喉。
季泠搭着他的肩,接过祝扶春缴获的剑,挥手斩杀。
右臂起起落落间,季泠眼前忽明忽暗,渐渐沉入血海漂泊之中。
斜后方处,一人暗中突袭,季泠始料未及,右臂被一刀剜过。
“哐当”一声,铁剑坠地。季泠出神看着剑落,耳旁声音逐渐虚浮,刀剑声与蝉鸣声充斥混杂。
祝扶春见状怒极,抬脚对准那人心口踹去,暗袭之人便飞出几丈远,再爬不起来。
“执庸!你还好吗?”
季泠虚弱点头,发觉方才那刀落在右臂上竟然不疼。
“放开我,速战速决。”季泠低语,松开了手,趔趄后退,撑住板车。
祝扶春来不及抓回她的手,再次被迫卷入鏖战之中。
长街厮杀之声不止,耳鸣声彻底盖住混战声,季泠仿佛脱离于生死之境,坠入无边梦沼。
力气如融雪般消逝。
喘气也费劲了。
时间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她怕真要死在这儿了。
季泠缓过许久,再度抬头,看向那面青旗。即将消亡的漫天残阳照亮她的面庞,一对黑瞳在金光中摸索,终于锁定了目标,季泠点了点头。
在收回视线的一瞬间,她看见一闪银光,蓄势待发。
正对着她。
若前方没有突然撤步向她而来的祝扶春。
“扶春!”祝扶春如有感应,立刻看向她,也看见了那支箭,藏在畅春楼后一处阁楼的木窗中。
箭矢寒光在她涣散的眼中凝成冰点,各处经络开始鼓胀爆裂,已让她再难支撑,也再难推开祝扶春。
她终于明白何谓拼尽全力。
染红的一双血手在空中迷茫焦急地寻觅,最终,双手抓住他的大袖,季泠腾挪转身。
“咻!”
“呲……”
利箭带来的强大劲力推的她向前趔趄两步。
他很早就知道,她是身手不俗的女子。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如明媚灿烂的朝阳。
他以为,她会死在闫有德的手里,或是其他权势更大的人,看她不顺眼的人,被她损了利益的人,总之他知道的,不计其数。
可她全部撑过来了,甚至愈加炽热狂烈,一力撑起整个湖广司的光明。
还有他的光明。
他算计千万,以为自己早已经没有真心。
就算有,也不该是她。
可她挡在他身前,毫不犹豫。
祝扶春亲眼看着季泠摇摇欲坠,眼中的光渐渐黯淡,凉下的血裹着她,她落到他身上,竟如鸿羽轻飘。
好在,她伤的是左肩,如此,不会耽误醒来后执笔握剑。季泠如是想着,十分满意。
在痛楚深渊中沉浮许久,终于压不住抽丝剥茧般的惫意。
她闭上了眼,嘴角的笑也随落日余晖消散。
陈旧板车上面的木头毛刺被鲜血染成暗红,一株株坚硬不屈,是永远不死的野草。
季泠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听见了劲步齐声,跃空而至。
锦衣卫来了。
一道人影如黑夜倾压,祝扶春抬头,见一身亮地纱暗花四合如意连云纹麒麟服。
“祝大人。”成珏看见生死不明的季泠,正欲派人从他手中接过,却被祝扶春闪开。
祝扶春没想到,先来的不是巡城的兵马司,而是锦衣卫。
不论是谁,他都不可能把季泠交出去。尤其是锦衣卫。
“抱歉,成大人,季大人重伤,允下官先带她回去救治。”
成珏一顿,挥手退步。
祝扶春起身,一步一歇,朝着石竹巷走去。
不知是何处渗出的鲜血,顺着垂落于空中的指尖不断滴落,在凄郁的月光下拉出漫长血线。
成珏看着他破开的后背,兀自发笑,转身之后,又恢复冷漠。
“朝廷要臣,当街遇刺,生死不明。传我口令,沿街商铺一概封锁,配合调查!见证之人,提供线索者,则不加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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