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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眼前新路分第二十四6
“诶,他自己不肯出去,这可怪不得我啊。”
陈由己听到阿云这么说的时候,眉头不自觉皱起,一时间没想明白什么叫“他自己不肯出去”。
“他怎么就不肯出去了?”
阿云道:“那些修习佛法的人吧,脑袋都有点儿问题。”
陈由己有些赞同。
听得阿云又道:“我同他说话,问他想不想离开大牢,你知道他怎么的?”
不等陈由己回答,阿云继续说:“他倒是想了一会儿,没立马说不想,不过想了一会儿以后,他说不想。”
陈由己:“……为什么?”
“我也这么问了,他说嘛,若是他继续待在牢中,便能用他一个人的命换了佛寺日后的安稳;可若是他今日离开了,他无端在牢中消失,必然有人要受牵连,甚至会有不止一人因此而丢了性命。他说,若是如此,便是他的业障,他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他断不能为了苟全他自己的性命而让他人陷入绝境。”
陈由己默然点点头:“是他会说的话。”
“这样看来,小皇帝特意将他关在那种让人无法运炁的牢房里,还真是多此一举了。”阿云道,“话说回来,那我可给他机会了,是他自己不中用,怪不得我。”
陈由己闻言,蓦地抬起头,却不可能看到阿云,陈由己怀揣着不安,与无处不在的阿云道:“云前辈…能不能再劝劝他?”
“什么?!”这几乎是带点儿惊呼的声音,“我们入了物我境的,一般都不和凡人讲话的。”
陈由己腹诽:“我看你和我说的话也不少了。”
却听得阿云道:“我和你说过的,我们要是和凡人讲话,那便如同凡人同蝼蚁议论…或者嘛,更像是和自己养的狸奴说话。”
“虽说也不是不行,不过到底不太体面…这么说吧,我看养宠的人倒是很多都会把脸埋到那小猫小狗的肚子里,也有那和小猫小狗说话的,不过在人前到底是要克制些的。”
“而我们入了物我境的,对世间之炁多有体察,当下发生着什么,稍有注意便能知晓,我帮着一只小猫去把另外的一只恶狗杀了,这恶狗毕竟过去咬过我,这事儿倒也说得过去,可无缘无故地,让人知道了我爱掺和凡尘中事,少不得别人心里对我得有些看法儿嘛。”
陈由己真心实意地暗暗感慨:“都说人在世上,身不由己,未曾想到,入了物我境的大能者,竟也不是那么随心所欲的。”
想了片刻,陈由己终于还是问:“那前辈如今与我闲话这许多,不怕被人在心里悄悄编排?”
阿云竟是一时语塞,过了会儿,才说:“或许与小猫小狗终究还是有不同的,”陈由己知道她说的是他们这些凡夫俗人,“我们虽入了物我境,但毕竟当初也是凡人嘛,总归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凡尘俗世的各种的。”
“而且……”陈由己听她继续说,“其实我徒弟嘛,她不爱出山,看起来也入不了物我境,那等到哪一天,她死了,这洞天山就再没有人了。所以嘛,我其实对你还算是有所求的,希望你能再收个徒弟,让这洞天山以后也还能有人的活气,还能与婆婆和我在的时候差不多。”
陈由己忽地看到了这大能者过去的些许残影。
人修炁,似乎变了许多,然而还有很多没变。
好像说来说去,人这一辈子,终于是离不了一个情字的。
陈由己却还有些不明白:“若前辈是想要在洞天山有活气,那为什么不去和那些你中意的人说话,让她直接去了洞天山就行呢?”
“哈哈,你傻吗?”她笑,“这不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嘛?”
陈由己一想,倒还真是这样。
她也想去洞天山,远离这世间的纷扰。
但她还为这山下事有求于阿云:“云前辈……我还不能全然放下了这世间的诸种俗事,对这世间……我还有牵挂。”
阿云没有说话,陈由己等着。
等了很久,她才意识到对方原来已经离开,重新融入万种炁之中。
陈由己试探地问了一声:“云前辈?”
然而没有人回答。就好像她消失了一样。
其实仍是等着,但无计可施,只能在心中等着。
陈由己洗漱完,就上了床,有些忐忑不安。
她想着明天得再叫叫看阿云,又想着如果到时候阿云应了,她该怎么说服她去劝一劝玄真;或者如果明天阿云不应,又该怎么办。
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觉得种种想法混杂在一起,难以理出个头绪。
陈由己听着夜里的寂静,更漏的声音,看着屋顶,就这么睁眼到了后半夜。
忽然,就在万籁俱寂中,阿云的声音又响起来。
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夜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沉静不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陈由己仰卧躺在床上,甫一听到这等待了许久的声音便立马一溜儿地坐起来。
她用炁喊她:“前辈。”
阿云应了一声,随后便道:“人嘛,大多的苦痛都来源于心。”说完这一句,她默了一会儿,再开口语气不如方才的平稳,回到了之前的样子,“怎么说呢,反正我就觉得哪个傻子会喜欢和尚呢?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不过人嘛,有时候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是爱给自己找不痛快。”她又说,“反正我当初在洞天山过得快活,心里却想着外面的事儿,想我种在昙摩波罗院里的那些花草怎么了,想……诶,反正就心里也不那么快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前辈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所以便伸了援手与我。”
“差不多吧。”阿云随处补充道,“不过你的修炁天赋不如我。”
“……”
阿云道:“怎么?不高兴了?”
陈由己随即粲然一笑:“怎么会?云前辈无论是修炁天赋、境界,亦或是为人之洒脱,于我而言都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能得到云前辈的照拂便是我三生有幸,怎么还会有不高兴。”
她说着,心中想,马屁也开始拍了,只希望云前辈就答应了她,再去劝一劝玄真。
阿云却一眼看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就是那和尚的事儿吗?”
陈由己讪讪地笑着,谄媚劲儿从黑暗中的脸上冒出来。
阿云问:“你想让我劝他…我可事先和你说,我不会劝人的。”
陈由己原想了许多话来说服阿云,未曾想,她还什么都没说呢,阿云竟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陈由己愣了一下才道:“那云前辈可否将我的话转达给玄真?”
“我记不下来的。这样吧,你写张纸。”
陈由己不明白那入了物我境的大能者竟然也要靠小抄纸才行,也不明白阿云一个连肉身都没有的修炁者要怎么拿走这张小抄纸,不过她没表露出任何疑问,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点了灯,立马着手写。
等陈由己搁下笔,阿云问:“写完了吗?”
随着陈由己肯定的声音落下,屋里卷起一阵风。这风包裹了她方才写的纸,顷刻之间,不知怎么的,那纸便消失了。就如同物品的炁汇入了世间所有的炁之中,无影无踪。
阿云道:“这么多字吗?我认字不多的。看着也头疼…你再给我讲一遍。”
陈由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欣喜,觉着即便阿云抱怨字多,也没说不给她帮忙了,瞧着阿云是会将此事办妥的。只是不晓得玄真那头怎么样,能不能被她说服。
无论如何,总该是尽力而为。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和阿云将以后的计划捋一遍:“云前辈,麻烦你这样和他说。你就说,皇上气得想要杀了你不过是因为有传言说,桓帝之死与你有关。他既然说了不会动其他佛寺,皇上毕竟也要面子,不好朝令夕改,想来不会因你从牢中消失而迁怒其他僧人。况且,皇帝新进登基,立足也不一定全然稳了,想来若是可以,树敌不如施恩,稳定四方乃是上策。再者,若你果真从这地牢中无端消失,那皇帝或许还真会认为是天意,反而信了佛家也未可知啊。”
阿云道:“想不到你倒还真挺会说的嘛。”
陈由己客客气气道:“云前辈过奖了。所谓‘若无巧妇,有米也难煮’,若是没有云前辈帮我,我再会说也是没有可说之处啊,说到底还是仰赖云前辈。”
阿云道:“难怪那和尚被你骗了。”
陈由己一想,觉着她对玄真似乎并不这么说话。
她回忆里的那些,都是她冷嘲热讽、迁怒于人。当初她问玄真有没有对她有些心动的时候,他竟是没有否认,也不知他究竟是在何时、因何事而心动的。仔细一想倒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陈由己愣了神,阿云便从陈由己的神色之上窥见一些端倪,她问:“你想什么呢?”
陈由己笑了一笑:“想我怎么骗的玄真。”
阿云也轻笑了一声,嘲讽中带了些不易被察觉的祝福。随后,她道:“还是说说你想怎么劝他吧,不然都等不到秋后……”
“……”陈由己的笑一瞬间就被苦涩和无奈吞没了,她道,“好。”
陈由己正待开口,却忽然想到:“若是他怕牵连到看守的狱卒,或者若果真牵连到了看守的狱卒,又该如何?玄真他必然无法接受此事。”
“嘶……”阿云想了一下,“这和尚倒真是麻烦。”
随后,她立刻反应过来,“不是你要劝他嘛?怎么现在还要我出主意?”
陈由己正想继续拍马屁,阿云抢白道:“若是你应了我,到时无论事情如何,都会入洞天山,并且帮我将洞天山传承下去,我便考虑一下。”
若是平常,陈由己面对这样的选择,必然是一口答应。可这一回她不答反问:“前辈预备如何打消玄真的此种顾虑呢?”这实在不是求人的态度。
阿云道:“很简单。那小皇帝不是觉得和尚妖言惑众,让他的地位也似乎不是人间最高了吗?”
陈由己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他,他在人间还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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