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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落1
永宁元年的四月,便在漓水关军营这场突如其来的毒患与紧张的救治中,悄然滑向了尾声。
萧懿安带回的石胆兰,以及后续补充的药材,如同及时降下的甘霖,迅速稳住了危局。
随后的日子里,在她的指导和军医们的全力救治下,中毒将士的症状被逐一控制、缓解,军营终于从那片令人窒息的病弱沉寂中挣脱出来,逐渐恢复了生气。
天气日渐暖和,山林间的溽热初显端倪,预示着南境漫长而闷热的夏季即将拉开序幕。
萧懿安的脚踝伤势在吴瑕玉所赠药物的精心调理下,也渐渐好转,虽未完全恢复如初,但已能支撑正常行走。
然而,表面上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俾鲜国的骚扰并未因投毒事件受挫而停止,反而变得更加诡谲难测,小规模的渗透与偷袭时有发生。而武靖王赵骁那边,自萧懿安归来后,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仿佛已彻底切断了与漓水关大营的一切明面联系,其态度不言自明。
永宁元年五月,烽烟骤起。
宁远亲王赵征于北境昭告天下,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南下。
讨伐檄文之上,字字铿锵,直指皇帝被奸佞小人蒙蔽圣听,痛陈其推行削藩暴政、穷兵黩武以致民不聊生,誓要挥师入京,肃清朝堂,匡扶社稷。
他这一动,早已暗中串联的武靖王赵骁也立刻撕下伪装,公然打出“清君侧”的旗号,遥相呼应。只是他并未如赵征般直扑京城,反而调转枪头,亲率麾下精锐,气势汹汹地朝着萧从林镇守的漓水关扑来。
此时萧从林刚勉强稳住与俾鲜国的对峙局面,军中将士因先前中毒事件,体力战力尚未完全恢复,正是虚弱之时。突然遭此来自背后的凶猛一击,真正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险境地。
关外,俾鲜军队见宁国内乱,有机可乘,攻势愈发凶猛凌厉;关内,赵骁的精锐部队已如黑云压城,兵临关下。
面对俾鲜国与武靖军的前后夹击,形势危如累卵。
但萧从林终究是沙场宿将,用兵如神。尽管手下士兵之前中毒还没完全恢复,兵力、粮草也都不占优势,他硬是靠着地形和严密的防守,顶住了俾鲜和赵骁两边的轮番猛攻。好几场血战下来,竟然把俾鲜军队打退了几十里,也让赵骁的兵马在关外寸步难行,暂时稳住了漓水关的局势。
正当萧从林欲缓一口气,整顿兵马之际,一匹快马自北疆疾驰而来,带来噩耗,北境铁壁关,丢了。
原来,赵征早在之前勒师国与罗布古城联手攻打铁壁关、他率宁远军前去“救援”之时,就暗中埋下了后手。
他将自己的一部分精锐心腹,以协防、休整等各种名目,巧妙地留在了铁壁关内,潜伏下来。
此番他正式起兵南下,关内这些早已安插好的钉子立刻与关外主力里应外合,那座号称“北疆铁锁”、素以易守难攻著称的雄关,几乎兵不血刃,便轻而易举地落入了赵征手中。
铁壁关一失,北方门户洞开,赵征的大军就能畅通无阻地杀向中原。萧从林就算守住了漓水关,也像是被人抄了后路,陷入了一个更大、更危险的包围圈里。
祸不单行。
铁壁关失守的消息传至京城,赵允祯勃然大怒,一道紧急军令如同催命符般送至漓水关:命萧从林即刻放弃南线战事,率主力火速北上,阻击赵征叛军。
这道旨意打得萧从林措手不及。他虽面对赵骁和俾鲜两线作战压力巨大,但凭借多年征战经验和对地形的熟悉,尚能稳住阵脚,甚至渐渐摸清了对手路数,可谓虽难不乱。此刻突然调离,无异于将好不容易稳住的西南防线亲手撕开一个缺口。
然而,皇命如山,字字千钧,不容置疑,更不容拖延。
萧家军主力一旦北调,此地除了原本的常驻守关军,便只剩下周奉英所率领的这一支军队,兵力顿时显得捉襟见肘。
萧从林连夜召来周奉英,二人于军帐中对着地图反复推演至天明。
“奉英,此地交由你了。”萧从林指尖重重划过漓水关一带的山川隘口,“我已重新部署防线,扼守这几处关键节点。俾鲜擅毒而不擅攻坚,赵骁虽勇却缺乏耐心。你只需牢记八字:固守险要,以静制动。”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周奉英:“不必求胜,但求无过。只要牢牢守住漓水关,便是大功一件!纵不能退敌,也绝不可让关隘有失。”
周奉英抱拳:“奉英明白,定不负将军重托!”
萧从林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虽有忧虑,更多的却是信任。他深知,周奉英性情稳重,并不会贪功冒进,只要他严格执行这套防守策略,凭借漓水关天险和剩余兵力,即便无法主动出击击败两国联军,也足以将他们死死挡在关外。
翌日黎明,萧从林率领精锐部队拔营北上。
烟尘滚滚中,漓水关的安危,乃至整个西南战局的走向,都压在了周奉英和留守将士的肩上。
而北方面对的,是势如破竹的赵征,以及一个因铁壁关失守而岌岌可危的中原腹地。萧从林这一去,注定是踏入了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战场。
赵征的铁骑一路势如破竹,连克数城,兵锋直指京城。萧从林率部日夜兼程,终在宁远军兵临京畿的最后一道屏障——建新城,堪堪挡住了其南下之路。
萧家军刚至城下,所见却是一片惨烈。
城下尸积如山,层层叠叠,分不清是守军的青灰铠甲还是叛军的杂色衣甲。无数残破的云梯、撞车、攻城塔的残骸散乱堆积。
城墙上,夯土崩塌,砖石裸露,守军只能用断裂的梁木和填满泥土的麻袋勉强堵塞。城楼上,那面象征宁朝的大旗被烟熏火燎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在风中有气无力地卷动着。
此城,只差毫厘便失守。
萧从林欲寻守将交接防务并宣示圣旨,却得知守城将领已在数日前血战中殉国。
“将军……张将军他身中数箭,力战而亡……” 小将士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萧从林沉默片刻,袖中那道写着“建新城将军守不住城,提头来见”的圣旨,此刻重若千钧。
他目光扫过周围伤痕累累的将士,读出了无声的诘问:为这样一个刻薄寡恩、坐视忠良战死仍只问结果的君王拼死效忠,究竟值不值得?
萧从林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他拍了拍狄青岩的肩膀,沉声道:“张将军是条好汉。现在,轮到我们守住他用命换来的这座城了。”
萧从林即刻登城,凭借多年沙场经验,迅速重整防务,调配兵力,修补工事。
七日之内,建新城防务焕然一新,稳如磐石,宁远军数次猛攻,皆撞得头破血流,寸步难进。
战局由此陷入僵持,又是半月过去。
城头之上,萧从林与狄青岩并肩而立,望着城外连绵的宁远军营寨。
“将军,如此僵持下去,叛军远道而来,粮草补给线漫长,消耗巨大。我们虽然也急需破局,但凭借建新城之坚,只要稳守待援,拖得越久,于我们越有利。赵征,他比我们更急。”狄青岩冷静地分析着当前态势。
萧从林颔首:“不错。我等只需固守,以逸待劳。眼下,我们在等一个变数。”
“将军是指周奉英将军那边的援军?”
“正是,奉英若能稳住漓水关,抽出身来,率精锐北上夹击,届时里应外合,赵征腹背受敌,胜负可定。”
萧从林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并无十足的把握。
尽管他已多次去信朝廷,详陈利害,恳请加派援军直赴建新城,但朝廷的反应却耐人寻味——并未理会他这边的急切请求,反而将所能调集的剩余兵力,全部派往了远在西南的漓水关。
朝廷的算盘打得精明而冷酷:只要西南边陲的周奉英能顶住俾鲜和赵骁的压力,待这批援军抵达,便能助他迅速扭转战局,从而抽身北上,与萧从林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届时,赵征叛军主力被夹在中间,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至于朝廷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萧从林没有去想。
萧懿安心中对这形势不觉乐观。
她清楚地记得,史书上白纸黑字记载着,建新城终将失守。
她默默计算着时间,知道赵征获胜的时刻正在逼近。而一旦赵征兵临城下,那个还在京城为质的赵云珂,必定首当其冲,性命危在旦夕。史书说她救了赵云珂,这成了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不能再等了。萧懿安以回京打点、筹措军资为由,告别了萧从林,踏上了返京之路。
这一路,走得异常艰难。先前鹰嘴岭坠崖留下的脚伤,因未曾好好休养便连日奔波,此刻剧烈地报复起来。疼痛如影随形,让她不得不数次停下休整,原本十日的路程,竟生生耽搁了半个多月。
直至八月,她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城。
此时的京城,早已乱象丛生。赵征大军日益逼近的消息像瘟疫一样蔓延,恐慌攫住了每一个人。达官显贵暗中收拾细软,平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所有人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远在建新城的萧从林身上,期盼他能创造奇迹,挡住叛军。
萧懿安无暇感受这末日般的氛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赵云珂,想办法救他。可具体该如何做,她毫无头绪。情急之下,她想到了周奉轩,或许他能有办法。
她匆匆赶往周府。
然而,刚到巷口,她的心便猛地一沉,周府门前悬挂着的,竟是刺目的白灯笼!府内传来隐隐的哀乐与哭声。
她快步冲进府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缟素。灵堂之上,黑色的“奠”字冰冷刺眼,牌位上赫然写着的名字,更是如同惊雷,炸得她魂飞魄散——
周奉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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