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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共死
火舌满过身躯,大火燃尽高楼,尸山血海遍布脚下,应来仙近乎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有人来到他的身边。
“看着这一切,无比熟悉吧?”
雌雄莫辨又沙哑的声音在耳边逐渐退化,最后成为他记忆中的模样,试探与猜测,怨恨与怨怼,此类种种,皆是浮上心头。
紧接着,是另一道柔和的声音,他仿佛看到红衣女子在火光中翩翩起舞。
“别怪你父亲,这本身就是一场闹剧。”
他回头,有轻纱浮面,玉兰盛开。
红衣女子如梦似幻,站在那座最高的楼上。
“娘亲……”应来仙开口喊了一声,声音却是无比年轻的。
远处的身影似乎注意到了他,又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撇,总之,那目光就是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沉着恬静,像是天外仙,来世间渡劫,完了就要回去的。
“阿娘……”
应来仙不由自主迈步而去,去追逐那道自始至终都是离去的身影。
身影迷雾一般消散,他抓到一阵烟雾。
应来仙往前一步,脚底串起一阵火花,身后有人一脚踹开,猝不及防,他摔倒在地,再次抬头时,满头华发的熟悉面孔就这样映入眼帘。
双手无力垂下,沉重的痛叫他无法呼吸,那人步步向前,有人呐喊着来,随后,一道有力的臂膀拖起他的身体。
“先生。”应来仙抓着他的手,几乎是哀声祈求,“走……你快走……”
卫衡只字未答,仿佛看不见那个人,眼看着剑光滑落,应来仙奋力一推,身体一阵异样,剑光穿过他的身体,还是落在了卫衡身上。
就好像他无数次从来,一样改变不了结局。
应来仙收回手,眼泪一滴滴滑落,浇不灭火光,也流不尽过往。
他近乎疲惫地看着这一切。
一个清晰的念头挤开所有闯入脑海。
卫衡已经死了。
这身皮肉烂骨救不了所有人,他是肮脏泥土里摸爬滚打的野狗,只能永远不见天日,在那深渊里不断腐烂埋没,连累着周围花花草草一块烂掉。
结束吧。
快结束吧。
他一次次无比哀求,祈求上天能看一看他。
可随后,另一个熟悉的面孔再度出现,应来仙蓦然惊醒。
沉重的呼吸不断响起,他愣愣地看着陌生床帘,心中恐惧被无限放大,掀开被褥起身就往外跑。
外头守夜的陈闻听见了动静被惊醒,下一刻应来仙已经冲了出来,他愣了愣,喜悦在一瞬间闪过,连忙冲上去喊道:“公子!”
应来仙只穿了一件雪白里衣,外头冰天雪地,他看见陈闻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涛骇浪,失声尖叫,面色苍白如纸。
陈闻被惊地不敢上前,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公子,我是陈闻呐。”
应来仙眼中闪烁着惊恐,害怕地瞧了他两眼,说话时声音都在打颤,“陈闻……”
陈闻见他神色好转,加急道:“对,是我,公子……”
“不……”应来仙后怕地咽了咽唾沫,“你不能在这里,快走!”
陈闻摸不着头脑,只是往前一步,应来仙便浑身发抖,他小心翼翼,轻声安慰,“没事了公子,你现在是安全的,城主他——”
“谈从也,对,谈从也……”应来仙像是猛然惊醒,“我去找他。”
说完,拔腿便转身跑去。
“公子!”陈闻二话不说追出去。
好在才出了个门,便迎面碰上了熟悉的身影。
“来仙!”谈从也箭步上前。
应来仙却是猛然顿住脚步,“你……”
他似乎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连练练后退,满身防备,“你……”
谈从也心脏突地跳动,再次感受到一阵刺痛,他向应来仙伸出手,轻声说:“是我,来仙。”
寒风徐徐而来,应来仙往后缩了缩,他盯着谈从也看了许久,梦境与现实不断结合。
“谈从也。”
谈从也迈步上前,接住了他。
应来仙紧紧抱着这个人,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丝温热,哪怕一点也好,只要是热的,只要是这个人就好。
谈从也深吸一口气,滚烫的泪水滴落,烫得他浑身发疼。
他脱下披风搭在应来仙身上,低声道:“没事了,来仙,我一直在。”
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应来仙轻飘飘,好似一张透支的白纸,“陈闻,去打热水。”
陈闻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闻言也是飞快行动起来。
到了屋内,谈从也将人放下,看着那双沾满雪水被冻得通红的脚,他取下毛毡将应来仙的脚擦干净,心疼道:“怎么不穿鞋,可别冻坏了。”
陈闻打了热水进来,他便用热毛毡沾着水,温度适中了再覆盖在脚心上,如此反复。
陈闻抬眼看了看应来仙,心里一空,堵塞地说不出话。
应来仙的视线又空洞了下来,仿佛宣泄完悲伤随时会死去一般,陈闻不敢往下想,端着冷掉的水退下。
谈从也欲起身放东西,谁曾想手腕被人抓住,应来仙咬紧牙关,泪水先一步落下,谈从也身体僵住,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他没法说着好听的话,应来仙的伤痛他一辈子都无法感同身受,但他抱紧了这人,好似多用一分力,就能叫这人少痛一分。
“对不起……”应来仙爬在他肩头,声泪俱下,“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的来仙没有错。”谈从也去看他,却被躲开,应来仙抱紧了他,一刻也松不得手。
他不断挣扎着向上爬,抓住谈从也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谈从也偏要叫他看过来,他掰过应来仙的脸,朝着那没有血色的唇上发狠咬了一下,应来仙泣声,不肯同他对视,可他发了力,不让他躲。
那双漆黑的眼眸直视着应来仙,将他浑身燃尽,吞没,啃食,他在那直白的对视中卸下防备,无声痛哭起来。
谈从也一点一点替他擦拭着眼泪,说:“来仙,你看着我。”
应来仙太狼狈了,他不愿谈从也看到他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可谈从也较了劲,就是叫他看过去。
室内点着昏黄的灯,谈从也是热的暖的,是鲜活的,应来仙听见他低声说:“这辈子你甩不掉我,要疼我们一块疼,要死也得一块死,没有人能再束缚我们,迟早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回到大漠,在那广阔无垠的地方盘旋。”
应来仙这个境地,就是死也脱不开,他身上染满了血,洗不干净,谈从也看着他,就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血地里摸爬滚打,泥土混合着血腥,他闻到了当初的腐败气息。
可他不要应来仙腐烂,他要这人扎根生长,踩着他的血骨向前走也好。
应来仙泣不成声,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头,卫衡的死宛如一击重锤,叫他淹死在那噩梦之中,他被驱逐追赶,所到之处血海蜿蜒。他渴望能有一个人毫不犹豫朝他伸出手,可一个接一个,只会不断倒在面前。
谈从也亲吻着他的鬓发,禁锢着他的身躯,血海深仇的过往是应来仙逃不掉的噩梦,如今的真相更是他无法接受的残局。
他用天下下的这盘局,早在一开始就下错了棋。
他蜷缩在谈从也怀里,寻求这一丝半点的慰籍,可他知道他亏欠谈从也太多。
他的呼吸停留在谈从也的耳边,伴着湿热的气息,泪意怎么都散不去。
他亏欠的人太多太多,如今又加了一个谈从也,这些罪债一一叠加,快要压死他。
“谈从也……”他一遍呼唤着谈从也的名字,像要将他印入骨髓。
谈从也揉着他的发,温声回应。
应来仙逐渐在那温柔的怀抱中失了声,他说:“我要死了。”
谈从也将他捞在身上,扯过被褥裹着,两人胸膛抵着胸膛,他沉声说:“要死一起死。”
“我要你活着。”应来仙再度流泪,他对不起卫衡,对不起谈从也,他在那一天得到了多年寻找的真相,失去了最爱他的先生。
谈从也亦在那一天丧尽了情亲,世上不再少了一个剑圣,他们甚至都没时间多说一句话。
“那就一起活。”谈从也什么都不在乎,他孑然一身,早已习惯了孤独,情亲与他而言掀不起波澜,只是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还是会诧异。
相比之下,他更心疼应来仙。
“一起活着。”谈从也重复道:“来仙,别抛下我。”
两人胸膛相抵,冰凉的物件即便硌得人生疼,那里有一个印章,也是前朝玉玺,是连接两个人的关键。
应来仙给不了他答复,但他清楚,他不想离开这个人。他从地狱中来,是拉人下地狱的。
“谈从也,我好冷。”
应来仙轻声低喃。
谈从也抱紧了他,两人一齐倒在榻上,窗外寒风惊动,他将热意传递,叫应来仙退不开他,两人鼻尖相碰,应来仙一双眼睛湿漉漉,只是盯着他,就叫谈从也悸动。
他贴着应来仙的发梢,寻着那点眼里的湿意,情愿溺死在里面。
“抱一抱,抱紧些,就不会冷了。”谈从也一句一句哄着。
应来仙半合着眼,彻底从噩梦中脱身,他知道,谈从也救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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