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诡夜行［无限］

　　今天的周瞳在阳台发了一下午的呆，今日的天气太诡异了，从来都是湛蓝的天色，今日的灰蒙像整个小镇都旧了一样。

　　雨没停过，却在将要傍晚的时分诡异的露出了太阳。

　　外面的楼从周瞳刚来的时候的矮小的平房，渐渐立起三层的小楼，【开心鬼酒店】落座的地址不错，一眼看去就能将整个小镇收入眼底。

　　等天色落幕的时候，应不尘坐在边上的藤椅，盘着腿跟周瞳看同一片落日，周瞳歪歪的靠在椅子上，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说：“真漂亮。”

　　应不尘说：“哥哥，你觉得朝阳漂亮还是夕阳漂亮？”

　　周瞳伸了个懒腰，说：“我们看到的夕阳，可能是别人看到的朝阳，只要是有光的地方，我觉得都不差。”

　　应不尘说：“有光的地方…”

　　周瞳说：“人生三万天，算上下雨，阴天，跟忙着赶路不去看的西面，背道相驰往东走的时候，能看见夕阳的日子，尤其是美好夕阳，少之又少。”

　　周瞳觉得自己有点矫情，说：“少年总以为夕阳无限，像我这把年纪的就得悲春伤秋了。”

　　应不尘说：“哥哥，你这么年轻，怎么跟个老东西一样。”

　　周瞳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瘫得更厉害了，说：“这破游戏，伤感情。”

　　应不尘给周瞳披上衣服，又拿了一双袜子要给他穿上，此刻——

　　“轰——”

　　周瞳跟应不尘听见了巨大的爆破，浓重的黑烟滚滚而上，空气弥漫着一股灼烧的焦味，刚刚的夕阳此刻变黄，变黑，再也不见。

　　刚刚夕阳静好的时分完全碎裂，远处的浓烟侵袭了半个小镇！

　　天色陷入了浓重的橙色光焰外的世界，周瞳与应不尘对视一眼，酒店开始地动山摇，周瞳抓住了应不尘的手腕，护在自己身前！

　　阳台的玻璃开始炸裂，远方的爆炸还在继续，脚下的地板开始陷落，二人直直的往下坠！

　　周瞳喊：“抱紧！”

　　二人从破裂处跌落，脚下是无尽的黑洞。

　　空气的阻力忽然开始匀速的增加，二人翻滚至一个陌生的绿化带，而远处，是第一次到这里的香樟树下的烧烤店。

　　周瞳说：“完了。”

　　就算是他们打破了游戏的规则，依然拯救不了李长宇的命运。

　　周瞳把应不尘扶起来，问：“还好吗？”

　　应不尘说：“哥哥，你手受伤了。”

　　周瞳无所谓的掸了掸，说：“没事儿，先过去吧。”

　　周瞳觉得李长宇会在这里等他们。

　　而香樟树下的烧烤店只有一个女人在忙，周瞳记得多年前这个女人絮叨又麻利，她的眉间有深深的沟，在面相上看来并不吉利，她的儿子没有出现在这里。

　　女人沉默穿着签子，这么多年的这棵香樟树已经死了，泥面被浇上了水泥，缠着这树的根须，周瞳看见女人在香樟树下倒着开水，嫌弃这香樟树夏日带来紫色的籽频频弄脏菜品，可是她忘了，本就是这棵香樟树下的阴凉，才使得她并不出色的烧碳摊有人光顾。

　　同样的场景，纹身的汉子今日没有穿背心，而是在夏天穿上了长袖的工服，整个人端正的坐在小马扎上，桌上的串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他忐忑不安的搓着手，频频抬头去张望。

　　周瞳看纹身的汉子终于等来了穿着白衬衫的带着眼镜的男人，瘦削的男人松了松领带，对于面前的汉子不耐烦的情绪明显，他频频看着手表，他脸色微红，这不知道是他今夜的第几场。

　　对面的汉子笑的小心翼翼，将自己的酒杯低了又低，说：“那，那孩子上学的事儿，就，就麻烦哥了。”随后一饮而尽，啤酒顺着他的脖颈，顺流而下。

　　没人在乎呢。

　　瘦削的男人用中指推了推镜框，面对汉子递上来的烤串只是客气的摆摆手，第五次看手表的间隙他终于要走了。

　　周瞳记得上一次，二人喝酒划拳，像在昨天。

　　前面那一桌的三个少年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那里，接着他沉默的给自己倒上啤酒，喝了一杯，一桌子的串，纹丝未动，无人问津，也许，他们都忙吧。

　　有奔跑的三位少年穿过这烧烤店，他们凑了凑钱，又要低着头走，男人的公文包放在地上，抬了抬手，声音洪亮，他慷慨的宴请了少年的自己，与少年的朋友。

　　就像李长宇一样。
　　总会有人接着去做这些事。

　　拾荒的老人不见了。

　　他的狗饿的瘦骨嶙峋，还在这世界上苟延馋喘，站在香樟树下机械的刨着爪子，他又叼了一个塑料罐子，茫然的看着周围，他不复从前的健康，皮毛脱落的老狗总是惹人嫌弃，它‘呜呜’的叫了两声，无人回应。

　　它蜷缩在已经死了的香樟树旁。

　　一幕幕的铅笔画稿一样的场景如连环画一般切换，周瞳看着他们二人之间空出的座位，无人赴约。

　　他该出现的吧？

　　月亮开始上梢，月亮从一挂弯钩变成一轮圆月，月亮伴随着潮汐，缓缓又隐匿在乌云深处，它依旧发着冷冽的光，乌云遮不住它。

　　周瞳坐在这里吹了一夜的风，给李长宇的塑料杯里的啤酒没人提杯。

　　对面的应不尘看着月亮出神，说：“他是那样的结局吗？”

　　“因为我们又回到了这里。”应不尘有些失落。

　　二人起身，并肩走去，往远处的浓雾中去，踩碎一地的月光。

　　***

　　这是黑暗的走廊，唯一可以听见的是碎石子掉落的声音，是周瞳把应不尘背出来的地方。

　　有人从黑暗中走来，踩着一地的碎石，弯曲的钢筋像丛林里生长了万年的藤木，弯曲的走廊像通往地狱的斜梯，浓雾散不出去，有两个拉长的剪影由远而近。

　　周瞳看见了走廊终点蜷缩在地上的李长宇，他的手在胸口，或许哪儿有妻儿的照片。

　　李长宇死了。
　　已经很久了。

　　周瞳坐在李长宇的身边，伸手去摸李长宇的肩膀，却什么都没摸到，李长宇怔住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着后脑勺说：“还是死了，不好意思了同哥。”

　　周瞳问：“为什么在这里坐着？不回家看看？”

　　李长宇揪着手指，说：“不敢回去，等过两年再回去。”

　　周瞳说：“疼不疼啊？”

　　李长宇总是笑的，说：“就那一下的事儿。”

　　周瞳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坐着，像与一个老友交谈，：“不打算，走了吗？”

　　李长宇看看顶上，其实他已经不会流眼泪了，说：“我想丽丽，不想走呢。”

　　周瞳说：“你还知道想丽丽，那你怎么不知道注意自己安全呢？”

　　李长宇说：“同哥，你说过的，我有我的责任。”

　　周瞳说：“那你就一直躲在这个走廊里了？不走了？”

　　李长宇说：“我也不疼，也不饿，在这里挺好的，我就有功夫我就去看看他们。就是雷雷，长大了，丽丽的脾气也不太好，他们，我妈…我看见丽丽在收拾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我欠丽丽的，我不知道怎么还。”

　　走廊内的浓雾开始驱散，周瞳听见了一声警铃：

　　红旗下那个热烈的少年举拳起誓：我志愿加入消防队伍，我发誓，我将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赴汤蹈火，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维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奉献自己的一切。

　　“咳，我是消防员嘛。”李长宇憨笑着，说：“这也是我的责任嘛。”

　　“只是，同哥，我也会怕，我也有舍不得。”

　　周瞳叹了口气。

　　他明明知道，他一旦进入这个过道，生还的可能性无限的趋近于零，他也知道，早已有人告诉过他，再豁出命去做一些事，他会出大事，生死之外，哪有大事呢？

　　他倒在了这里，原来的是他的孩子【幼无可依】，是他的母亲【老无所养】。

　　他的丽丽与他天人永隔，他【家破人亡】，他【妻离子散】，这些都是他的结局。

　　他死于最痛苦的窒息，烈火灼烧他的咽喉，是【不得善终】，他不愿意消弭在这世上，在这阴暗的走廊里贪婪的窥探着他的家人。

　　他安静的坐在此处，不再喘息，不曾离开，不舍尘世，【不入轮回】。

　　***

　　能填满整个狭长的走廊的，还有思念。

　　思念若有声音，必然阵阵回响激荡。
　　思念若有光亮，此处应如不灭白昼。

　　或许，能填满走廊的，还有勇气与信仰，责任与无畏。
　　它们虚无缥缈，却力憾山河。

　　周瞳跟应不尘又一次走出着条走廊，应不尘说：“哥哥，我们没有袖手旁观，可还是这样。”

　　周瞳摸着应不尘的脑袋，说：“你知道，奇点吗？”

　　“宇宙的黑洞中心就是奇点，
　　时间跟空间的结构无论如何扭曲，
　　所有的直线都会指向奇点。”

　　“他有他的奇点，他无法逃离，他也不愿逃离。”

　　周瞳说：“他在桥上的那一刻，我想，他的奇点早就注定了。”

　　“不管我们是否袖手旁观，这世界上，有这样的人，他穿越时间，蔑视命运，我只是内疚，自作主张的要他放弃，我也难过，为什么我要让他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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