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俞温什么话都没说，他知道说了也无用，倒让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他只顾低头往嘴里塞吃的，和郑禾恩相对沉默。
　　饭后，俞温本想同郑禾恩看一场电影，眼下情势大约是不能了。郑禾恩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俞温憋屈又难受。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强调他们之间不可能？家世，背景，年龄，性别，到底哪里不合适？明明合适的很！如果是过去的那些伤害，难道郑禾恩看不出他的改变吗？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一次机会呢？凭什么否认他的感情，把他的爱等同于占有和执念？是他放不下欢愉吗？那他怎会这大半年一次都没有...
　　郑禾恩什么都好，只是不爱他，从过去到现在，这应该是俞温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理由。大概是他太自信，以为只要自己付出更多，便能得到郑禾恩相应的回应。
　　可事实是他也好，曹高阳也好，他们给郑禾恩太多他不想要的东西，又妄图从他身上索取等价的回报。
　　俞温有些迷茫了。他做的还不够吗？到底要怎么做？
　　谁都没有率先离桌，偶尔目光几个接触，在激起火花以前便错开，然而沸腾的余波尚存，他们又不受控制的吸引在一起，温度再次攀升。
　　郑禾恩实在枯坐不下去，不想承认其实得知俞温并没有打算找其他人的如释重负多于拒绝俞温后的难过，这让他觉得自己矫情又卑鄙。他从高脚椅上滑下来，“我帮你收拾一下吧。”
　　“不用。”俞温赶紧拒绝，于情于理他怎么会让郑禾恩做这些，可很快他后悔了，因为如此便没有和郑禾恩继续相处下去的理由。
　　“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款待。”郑禾恩轻声说罢，又愧疚道，“本来是你生日，还要你请我吃饭，我没来得及准备给你的礼物，实在对不起。”
　　“...没事。”这话让俞温心头又酸又麻，立刻拿桌上的门禁卡塞进他手里，“你收下这个就是最好的礼物。我送你。”
　　郑禾恩摩挲卡套表面出神，语气发痴，“不用，俞温，不用再来回折腾。我打个车就行。”
　　俞温想到即将启程回国，心下万般不舍，纵有千头万绪，也不知道送郑禾恩回去的话两个人之间能说什么。让时间暂停在此刻又有何不可？他难得没再坚持，在玄关和郑禾恩挥手告别，目光久久驻留在那个清瘦的背影身上，一直到郑禾恩走进电梯，他才将房门关实。
　　锁舌弹回的声音似开关，蓦然让那些当着郑禾恩的面说不出口的话和发泄不出的愁绪涌上来，俞温呆立良久，又如猛的通上电，狠狠一抖，全身几乎战栗起来。来不及下去追郑禾恩，他只能手忙脚乱拨电话。最初一个无人接听，第二次在两声以后被接通，俞温没多酝酿，话冲出口，“禾恩，我要回国一段时间...明天开始不能去接你了。”
　　郑禾恩正巧刚出大楼，闻言脚步一滞，攥住手机回头仰望最高的顶楼，那层楼好像高的要插进初秋翻卷的云层里，遥不可及。
　　有些感情本身就难以企及。
　　“好。”郑禾恩淡淡道。
　　“还有一件事，离曹高阳远一点。”俞温压抑道，“不是我个人的偏见，而是他...”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心觉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什么？”
　　“总之，你记得我的话，我不会害你的。”俞温再次严肃强调。
　　“嗯。”郑禾恩答应，身后宛如有根线一直牵引着他，让他步子迟钝的往小区外走。
　　“你...会等我回来吗？”俞温小心翼翼的试探问，怎么听都底气不足。
　　郑禾恩模糊的“唔”一声，不清楚代表怎样的答案，然后失散在微凉的夜风里。
　　...
　　果然此后两天，俞温没有出现，郑禾恩不清楚他的具体回国日期，也没有特地去问。他正为另一件事焦头烂额。
　　俞氏生产的试剂盒半月以前到货，基金会立刻着手实验，然而结果出乎意料，第一批志愿者竟测不出任何可靠结果。几方追本溯源，最终发现这批试剂盒的质量存在极大问题，配合使用的药物也出现一定程度的无效反应。
　　如此，事故主要责任便落在俞氏头上，相对应的基金会的负责人也需要被追责，这段时间双方的投入几乎都打了水漂。
　　试剂盒更换合作厂家或是让俞氏重新生产制作，在基金会内部一直没有定论。郑禾恩想起俞氏分公司的负责人俞温现已不在t国，不知他回国是否和这次事件有关，也不知基金会高层是否得知此消息。而若要更换厂家，意味着本次实验失败的消息难免在业内传开，影响双方声誉。
　　一时间会议室议论声争吵声不断，郑禾恩听的厌烦，出来透气，正巧在茶水间碰上靠窗沿沉思的曹高阳。
　　曹高阳抬眼见郑禾恩神情恹恹，用空着的手摸摸鼻子，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看？”
　　郑禾恩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也没决定权，毕竟一开始他的反对并没什么用。他不答反问，“我们不是已经找出问题了？”
　　“唔...的确，但说到底，是因为俞氏准备方案时间太短，考虑不周，加上新生产线不成熟，急于求成了。”曹高阳状似无奈的叹息。
　　郑禾恩盯他几秒，扯扯嘴角，心道以前怎么没看出师哥这么会推卸责任。“可能吧，不好说。配方是我们给出去的，也许还欠缺一点磨合。”
　　“哦？你这样想？”曹高阳直起身，目光灼灼，“你作为基金会研发部副主任，是在为俞氏开脱？”
　　郑禾恩无语片刻，淡淡道，“我实话实说，与身份无关。”
　　“抱歉，是我失言。这件事也是我失察，我有很大的责任。”曹高阳承认错误毫不犹豫，仿佛刚刚一直在考虑这件事，说辞已然烂熟于心。他朝郑禾恩走过来，忽而凑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可你怎么确定这不是俞氏的战略之一，来换得我们更多的筹码？”
　　见郑禾恩凝眉沉思，曹高阳趁热打铁道，“俞氏为什么要我们这个项目？他们又不是做慈善，没有看中一点基金会未来的商业价值，他会来分这一杯羹？对付商场上这一套，你还年轻。”
　　郑禾恩一怔，睫毛不受控制的抖动，“师哥你乱说什么？”他不可否认内心有一瞬间的动摇，因为他知道曹高阳以前在大企业工作，见过更多商场上的腥风血雨，这方面的经验比他丰富。
　　而在这件事上，郑禾恩不清楚俞温是否真的公私分明。俞温会不会一开始就是冲自己来的？但他会拿俞氏和基金会的声誉和前途开玩笑吗？这样惊险的战略，俞温真的会用吗？
　　曹高阳见郑禾恩神情有所松动，满意的背过身，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你就当我乱说吧，听一听便罢。”
　　两人前后回到会议室，室内正陷入僵局。郑禾恩心事重重入座，转头发现曹高阳径自走到房间最前，突然朝所有人九十度鞠躬。
　　一室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曹高阳抬头时脸色严肃，眼神却坚定，“对不起，这一次是我的过失，是我没有做好风险评估和紧急预案，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在众人愣怔中，他继续缓缓道，“对于下一步的计划，我个人的看法是保持和俞氏合作，但需要一次谈判。”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郑禾恩的意料，他没想到曹高阳一个人扛下所有，仍对俞氏的前景保持乐观。自己在茶水间的那番态度着实是小人之心。
　　会后，郑禾恩一直耐心等围绕曹高阳的人群散去，曹高阳有些疲惫的倚着桌角，郑禾恩上前帮他整理桌面散落的文件。
　　“师哥，我要向你道歉...”郑禾恩低声道。
　　“不用和我道歉。”曹高阳轻轻笑笑，“你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保持中立客观一向很难。”
　　郑禾恩面露尴尬，觉得这话听来阴阳怪气不太舒服，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切入口，只埋头将一叠纸竖起来抖了又抖。
　　曹高阳笑容不减，“那么，既然还是和俞氏合作，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得重新研究一下配方吧。如果能调出更好的，何乐而不为呢？”他在郑禾恩略带诧异的目光里朝他伸出手，“禾恩，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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