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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宋懿涵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被关在地下室太久,只能通过在墙壁上划出深深一条线表示一天。一天接着一天,一天接着一天……他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甚至完全丧失了对时间的概念,对活着的知觉。
他曾经试图过结束这一切,可大脑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让他十分痛苦,便用了一把不怎么锋利的小刀对着麻木的躯体留下记忆。
他看见了血……
鲜红色的,跟那个被血染红的天空一样,无数的人们,无穷的红。
那天晚上,宋懿涵趁医生不注意,把两瓶药藏起来,等人离开后,直接把两瓶药全部倒进了嘴中,药很苦,真的很苦,可就算很苦也没有心脏撕裂般的痛苦。
他以为他终于要死了。
混沌中,他恍恍惚惚飘在了一片小舟,似乎身处异世之外,又仿佛依旧身处俗世当中,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知道自己要去那儿,要去做什么。——这他全然忘记了,空气带来一股冷香,像是落叶,又如瀑布的飞沫,抑或是这条溪流的味道。
但是,让宋懿涵真正感到害怕的,是他这一片小舟上似乎还有人。令他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是,那撑船的男人面容模糊并没有脸,诡异又阴森。
他慢条斯理地支起竹竿,撑船,静静地带着他远离这俗世之外的地方。岸边仙鹤在吐息,卷起一片祥云,宋懿涵见状,心中涌起难以言表的恐惧。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但是,让宋懿涵更加毛骨悚然的,不仅仅是这个没有脸的男人。这个男人冷冷地看着他,船到了岸边,男人下床离开。宋懿涵小心翼翼跟上前,他们走了很久,来到一个山洞跟前,洞口太小了,里面潮湿又散发着腥气的恶臭。
顺着洞口缓慢爬着,时而土地上方传来听到恶鬼低语声,时而听到油锅烹饪声……
他从恶鬼脚下的隧道穿梭而过其实,听不见地狱如此凄凉的惨叫几乎是不可能的。大火烧得砰砰作响,只是为了展现一幅画中之景。宋懿涵低着头,一直向前爬,有时害怕得不得了会便立刻抱头,发出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哀号。这时,听到上面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好像在受巨大的惩罚一样,乌鸦更加剧烈地拍打着翅膀,霎时间,喧嚣一片。见此情景,宋懿涵再次被吓得失了神,不由得起藏着的头,洞口一片漆黑,他拼过了命地向前爬。
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点微小光亮,顺着光亮爬过去,豁然开朗。
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与地狱的漆黑不同,是水墨渲染的世界。
寥寥几笔淡墨便勾勒夕阳下的孤鹜,长天与秋水一色,远处山间高崖飞瀑,曲径通幽,房舍屋宇点缀其间,绿柳红花,长松修竹。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其中劳作,仿佛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被隔绝开来,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这跟外面的世界不一样,可那里又不一样呢,宋懿涵又说不上来。
宋懿涵顺着房屋居舍多的人家走去,逢人就问这里是那里,位于何处,如何才能走出去。不过一路走去,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这个地方又是位于何处。
来到一件小院,宋懿涵只觉得异常熟悉,敲开大门,走进去,果不其然就见到宋余昭坐在其中,见他来了,有些惊讶:“小宝,你怎么了?”
宋懿涵十分确定,他已经死了,来到了人世,才能看见他做梦都想要见到的人。
鼻子一酸,忍不住潸然泪下,他跑过去,就见宋余昭好好的站在他面前:“爷爷,我差点就找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
“是真的,我看见你和其他人都被大火焚烧,全都死掉了。”
“小宝……”
“爷爷,你们真的死掉了吗?”
“是啊。”宋余昭笑道,面目依旧和蔼可亲,“你那幅画,你画完了吗?”
宋懿涵胸口揪得厉害,抽痛不已,只能摇摇头:“还没有。”
“你想要画什么?”
“我想要画人间。”宋懿涵急不可耐地说道,“但我始终都画不出来,我明明就身处人间,可我却看不透它,无论我怎么想,都下不了笔……”
宋余昭跟他说:“人间很庞大啊,就连地狱也不及它的万分之一,它看上去比地狱复杂一百倍一万倍也不为过,可实际上,说到底,不过是周而复始罢了。”
“那是……什么?”
“孩子,你得明白人间的本质吗?”
宋懿涵说:“它是循环且往复。”
“譬如一粒种子,春天它会从萌发,夏天它会茂盛,秋天它会硕果,冬天它会死亡,但是来年,它会继续前一年,萌发、茂盛、硕果、死亡……”
从萌发到死亡,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断的循环,不断的复生。
“它,代表什么呢?”
宋余昭问他。
“新生。”
宋余昭静静望着他。
宋懿涵鼓足了勇气:“是新生、对不对?新生是旧事物的死亡和新事物的诞生……”可他也仅仅悟到这里,还有更深更需要他去挖掘,“新生、死亡、循环,一直不断重复下去。”
新生、死亡、循环。
是吗?
“还有吗?”
“……”宋懿涵摇头。
宋余昭对他说:“还有。还有抗争。”
“要在春天萌发的种子,会破土而出,夏天它会茂盛生长,秋天它会孕育繁衍,到了冬天,才会迎接它的死亡。生和死,只是它的开始和结束,中间那漫长的一段,才是最重要的。”
春即生,冬即死。
可生亦何惧,死亦何惧。
生死皆由上天,不受常人的控制,是以何种姿态奔赴死亡,是顺从?是壮烈?
“身在炼狱,身在桃源,不必为我的死而感到悲痛,我从未离开过你。但是,孩子,你得明白,他对你如此无情,只是民族到了存亡之际,只能奋不顾身,去拯救于万一。这种精神和信仰,才是地狱所不存在的,才是能够让我们离开地狱的唯一办法。”
……
宋懿涵明白了,还很想要去说什么,他努力张开嘴,却发现喉咙无论怎么都发不了声音。
天光大亮,周围的一切都在白茫茫的光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光都消失了,空气中是消毒水的味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观察他的脸色,浑身都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全身没有力气折腾了,虚弱得厉害。
他才刚刚进行一场大手术,医生平尽全力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医生对堀川斋说:“如果晚一步,恐怕抢救也无效,只能得到死亡。病人服用了太多的精神药物,肝脏受损得厉害……而且,副作用很大,以后身体很难调养好。”
堀川斋点了点头,坐在病床跟前,满脸憔悴地看着他。
堀川斋问他:“弘,你好点了吗?”
“……”
堀川斋道:“我很担心你。”
“……”
堀川斋道:“你昏迷了好几天了,醒来也不跟哥哥说话,怎么了?”
宋懿涵觉得很恶心。
因为堀川斋的可怜而恶心,又因为堀川斋的变态而恶心。
之后,他也不怎么爱搭理堀川斋了,他当然清楚堀川斋对他都做了什么,那么粘腻的目光,畸形的占有,就像是真的把他当做弟弟在疼爱,或者是妻子。
病情好转了之后,宋懿涵也再次被关进了地下室,这一次,也是他和堀川斋关系的爆发点。
地下室有太多的图书和画卷,堀川斋一如往常那般,拿出珍贵的图书讲诉书中光怪陆离而又无比下.流的情节,宋懿涵怒不可遏,直接一把将书夺过来,然后撕毁。
宋懿涵问他:“你就是念这些给弘听的吗?”
堀川斋道:“……”
他什么都没有说。
宋懿涵告诉他:“弘认为你是他的好哥哥,还讲了你小时候许多的故事,是你在一直保护他,弘很感激。”
堀川斋张了张嘴。
宋懿涵又告诉他:“你不该让他看见这些东西。”
或许是知道宋懿涵已经发觉到了一切,他想要拼命去阻止,发现只能徒劳。当面前少年冰冷的目光注视他的时候。
他突然动不了了,好像知道他做得一切都是错误的。
他不该那么做。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该去怎么做。
堀川斋就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眼眶泛红,就那么盯着他:“对不起……”
宋懿涵推开他,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转过身看过去,宋懿涵将所有的图书都从书架上翻到下来,用墨水,全部倒在这些珍贵的图纸上面,还不够,他嘶声力竭,用一种仇恨而恶心的目光紧紧看着他,他要讲这地下室所有污秽肮脏的东西全部都销毁。
他在替弘消灭这些东西。
又像是在替堀川斋消灭这些东西。
这些肮脏的,禁忌的,违背伦理的,才应该会大火所焚烧。
堀川斋试图去阻止,在他记忆当中,这些珍贵的藏书不能如此对待,否则会被父亲惩罚。
惩罚……
多么恐怖的一个字眼。
只是当宋懿涵点上火,将堆积在地上的书籍烧毁,堀川斋在强烈的害怕和恐惧,他跪在地上,就像儿时那样,全都都在颤抖。
父亲会从另一扇门出来,发现了被他弄脏的书……
堀川斋眼睁睁地望着火,宋懿涵又转变成了弘,他茫然而无措,望着哥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看见了被摧毁得不成样子的书籍,他尖叫了一声。
弘跑过去抓住了他,流着泪,乞求他道:“哥哥,不要再被它困住了。”
堀川斋脸色变白,全身都在颤抖,仿佛受到了天谴的惩罚:“不,走不了,父亲就在那扇门后面……”
他指着那一扇门。
弘顺着目光看过去。
没有门,只有一堵结实的墙壁。
“没有!没有!他没有在后面!”弘疯了一样摇晃着他,“哥哥!”
堀川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带你逃走吧!”
“……”
堀川斋这才有了一点反应。
“我带你逃走,逃到父亲找不到的地方,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能够找到我们的。”弘跟他说,顺便将手中撕毁一般的书籍递过去,堀川斋颤抖着手接过,嘴唇都在哆嗦,最后在弘的目光注视下,一把撕了。
所有的愤怒和压抑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迫切的需要宣泄。
堀川斋把压抑这么久以来的痛苦都发泄在了这些珍贵的藏书和字画上面,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些肮脏的字,下流的画,他再也受不了父亲和那群贵族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笑容。他要把这所有一切都撕毁,殆尽,焚烧……全部,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
多了许久,地下室已经是狼狈不堪。
所有最珍贵,最具有收藏价值的书籍、字画等全部都销毁殆尽。
堀川斋抱着弘,就像是小时候抱着他最爱的玩具,紧紧地:“弘,我们走吧。”
“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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