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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祸根
一道闪电劈在殿前,闷雷阵阵,从天边滚来。瞬间,大雨倾盆,江水滔滔。
“殿下,殿下,不要走……”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跪在小殿中,声嘶力竭道。
穆王李伏站在当中,目光深深。
“殿下,我的孩子,留下来,求你了,把我留下来,求你了……”这人语无伦次地说。
又是一道闪电,映亮了这老人的脸。他双颊枯瘦,脸色灰白,一副行将就木之态。可若仔细辨认便能看出,此人正是多年前在北境失踪的前内侍省总管高隆贵。
“陛下下令,搜查思云观,你躲不过去的。”李伏平静道。
高隆贵双眼含泪,他扑上前,一把抓住李伏的衣摆,哀求道:“殿下,您知道老奴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老奴是为您,为您的皇,皇位啊!”
“高内侍!”李伏一跺脚,俯下身,扶起高隆贵,“本王知道,本王知道,没有你,就没有本王的今天,但是高内侍,你要明白,本王要想继续走下去,就不可能留下你!”
高隆贵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一年前你回大俞,告诉本王只要时机成熟,弥丘国主自会拥本王登基,可如今一年过去了,太子如日中天,这思云观也危在旦夕。”李伏一甩广袖,“内侍,本王现在只求自保!”
高隆贵失魂落魄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皲裂的指缝和满是鲜血的双膝。
他才犯了瘾,在这小殿中癫狂、嘶吼,若不是此夜下了暴雨,那些被懿安帝派到观中保护长公主的羽林军势必会发现他。
如今,李伏再也等不了了,他生怕自己谋划了多年的大业毁于一旦。这夜,他端来了一碗毒酒,要送高隆贵上路。
“当初原奉给你下了阿芙萝药石,早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是本王无情。”李伏叹了口气。
高隆贵失神道:“殿下,殿下,老奴一直把您当做老奴的孩子……”
“内侍,你自己想想这话荒不荒唐?”李伏恨声道,“本王乃是当今皇帝的皇子,你不过是……”
“不过是一阉人。”高隆贵仰起头,笑了起来。
过去曾有人说他愚蠢,说他狠毒,但不曾有人质疑过他待穆王的真心,如今,穆王便要用这真心,来换他的一条命。
“殿下……”
嘭!小殿的门猛然打开,正清道长从门外匆忙跑进。
“殿下,不好了,那长公主闹得更厉害了,羽林军开始搜查道观了!”正清叫道。
李伏一咬牙,他端起毒酒,就要捏着高隆贵的下巴,灌进他的喉咙中。
“不要!”正清一把拨开那药碗,挡在了高隆贵的身前。
“你……”
“交给臣属就好。”正清急声道。
李伏正欲说话,可殿外已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羽林军赶到,陈燮破门而入,领兵搜查。
但此时,殿上除了倾倒的神像、横结的蛛网外,什么都没有了。
陈燮环视其中,一眼望见了一抹亮色。
“那是什么?”他抬手一指。
立即有小兵上前,捧起那只落在角落里的香囊,送到陈燮的面前:“都尉,是一个香囊。”
陈燮捏着香囊,皱起了眉。少时,他一挥手,道:“走,面见陛下去。”
雨一直在下,京梁的大街上泥泞不堪,前夜商户泼洒的粪水还未清扫,污垢堆在路边,散发着阵阵恶臭。
一列身着夜行衣的影卫从房顶跃下,轻巧落地,贴着一侧墙根站定。随后,其中一人抬手示意,众人令行禁止。
“统领。”一女影卫叫道。
“还未宣旨,别喊统领。”苏戎答道。
月枫藏在面罩下的脸露出了笑容:“你何时也开始拘泥于这些虚礼了?”
苏戎甩出千金线,猛地打出,钉在了墙上,紧接着,他扬身一跳,踩在了墙梁上。
“左右包抄,不要惊扰院中人,知道了吗?”苏戎俯身说道。
月枫、月杏各领十影卫,尊令行事。他们来去无声,如影随形。
此时,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街角。李司南轻轻掀起软帘,默默地注视着那间已打烊多时的茶馆。
“殿下,您来了。”不知何时,苏戎已潜行至车边。
“宫中一切妥当?”李司南低声道。
苏戎点了点头:“我已收到殿下的口谕。”
李司南也是一身利落的男子打扮,她的膝上放着那把云靳刀,刀半出鞘,刃上正闪着点点寒光。
“确定人在里面?”李司南问道。
苏戎答道:“臣已观察多日,这里不曾有变。”
“那就好。”李司南道。
“只是不知长公主那里怎么样了?”苏戎忧心道。
“放心,”李司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家茶馆,“陈都尉自觉自己亏欠于我,又拿了钱,他会尽心办事的。”
这话话音未落,那茶馆中突然传来几声巨响,随后,两三个小厮从其中跌出,正要慌不择路地逃命。
唰的一声,李司南弹刀出鞘,她拎起一旁的帷帽,扣在头上,随后旋身翻上车顶,拦在了那几人面前。
那两三个小厮见此就要掉头,可苏戎却早已挡住了后路,两人一前一后,立在雨中。
轰隆一声,又是一阵闷雷响起。
其中一人抬手一扬,打出了一根银针,就要钉在李司南的眉心。
“小心!”苏戎喊道。
啪!李司南手中的云靳刀轻旋,顷刻便斩断了那根银针,她猛地一踏,雨水飞溅,随后,双刀一转,就要挑杀此人命门。
“留活口!”苏戎一手打出千金线,扬声道。
李司南眼光一闪,刀尖转向,轻盈地划过那人的腕侧,那人瞳孔猛缩,就要甩暗器,可手筋已断,鲜血横流。
“你是……”他震惊道。
李司南的帷帽垂纱浸了雨水,可依旧能被风吹得徐徐轻扬。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倒地的弥丘细作,冷笑了一声:“说啊,我是谁?”
这一夜,京梁城中风雨大作,巍巍宫墙内树影飘摇。
姜淑妃站在廊下,仰头望着那片被闪电映得惨白的天,脸上尽是忧愁。
“娘娘,怎么还站在外面?”尚舍局典执吴玘儿缓步上前,沉声说道。
姜淑妃的手里攥着一张字条,她回身一把拉住吴玘儿,急切道:“太子殿下真的没事吗?”
吴玘儿安慰道:“娘娘放心,奴婢方才去储宫瞧过了,殿下真的没事。”
姜淑妃眉头紧蹙,她双手颤抖,含泪道:“你确定吗?”
“奴婢确定。”吴玘儿拿去纸条,随手丢进一旁的香炉里。
姜淑妃忧心忡忡:“可又是什么人要这样欺骗我?”
“自然是有心之人,”吴玘儿道,“这宫中知晓殿下与您关系甚笃的人极少,看来,这是有人存心想要试探您。”
“试探我?”姜淑妃那张抹满了白铜粉的脸上露出了惊惶之色,“谁知道了那事?他们知不知道你有孩子?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见姜淑妃口不择言,吴玘儿连忙拉过她,走到一旁:“娘娘放心,孩子的事,连蒋尚书都不知道,更别提旁人了,如今只要娘娘您稳定心神,不会有事。”
“可是……”姜淑妃正要说话。
“淑妃娘娘,大事不好了!”门外突然传来喊声。
“这……”姜淑妃一惊。
“娘娘先别急,奴婢去瞧瞧。”说罢,吴玘儿撑起伞,快步出了门。
没过多久,方才还镇定自若的吴玘儿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她扑倒在姜淑妃的面前。
“娘娘,储宫,是储宫出事了……”吴玘儿颤声道。
“怎么了?”姜淑妃惊声问道。
吴玘儿泣不成声:“明明,明明奴婢去看时还好好的,奴婢还嘱咐殿下身边的内侍时时过来回话。可就在刚刚,内侍来说,太子殿下不见了,寝房里,寝房里都是鲜血……”
“什么?”姜淑妃两眼一翻,便要昏厥。
吴玘儿忙为她揉胸口:“娘娘……”
“怎么,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淑妃强撑着起身。
“奴婢也不知,那内侍只说瞧见了凝襄宫的人。”吴玘儿道。
凝襄宫,那是王贵妃的居所,与储宫相距甚远,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人,为何会在此关键时刻跑去储宫?
姜淑妃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推开吴玘儿,冲进雨中。
眼下,凝襄宫也乱成了一锅粥。巡防内宫的羽林军都尉陈燮刚一被懿安帝调走,储宫便出了这样的乱子。后宫无皇后,王贵妃最为尊长,这一出事,自然也要落到她的头上。
“陛下呢?”王贵妃问道。
“陛下今夜留宿思云观,说是要陪伴长公主。”有内侍答道。
王贵妃急得左右踱步,她摇头道:“荒唐,荒唐!”
“娘娘,您歇歇,小心急坏了身体。”凝襄宫掌事女官黄婆婆劝道。
王贵妃丢下宫扇,往软榻上一坐:“可告知我的兄长了吗?”
“已给王尚书送过信了,娘娘莫急。”黄婆婆道。
王贵妃一摔手上的宝串,呵斥道:“太子乃是一国之本,现在国本出了事,你叫我不要心急,若要叫陛下听了去,岂不要掉脑袋?”
“老奴说错话了,老奴说错话了!”黄婆婆掌嘴道。
王贵妃正心急如焚,殿外又是一阵喧闹。
“何事?”她提声问道。
“是姜淑妃……”
“王氏在何处?”姜淑妃推开拦路的内侍,径直走入殿中。
她淋得透湿,衣衫不整,头冠歪斜,一眼见到王贵妃,便破口骂道:“贱妇,你竟敢戕害太子!”
王贵妃一愣:“什么?”
“说,你把太子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姜淑妃质问道。
“淑妃姐姐好大的脾气,若是我知道太子身在何处,又何须四下去找?”王贵妃叫道。
“我的人分明看见你派人进了储宫,就是你带走了太子!”姜淑妃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兄长王尚书是为穆王办事的走狗,这事,就是受他指使,对吗?”
“淑妃姐姐说笑了,”王贵妃眉梢一挑,“你我身处这后宫多年,为人处世之道也懂得不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大家都清楚。太子是一国之本,是我大俞的未来,我身为陛下的妾,自然不可能犯下这样的大错。反倒是姐姐你,那太子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为什么如此激动?”
听到这话,姜淑妃稍稍一愣。
这会儿,吴玘儿也举着纸伞,追至凝襄宫,她见到此景,心下登时一沉。
“淑妃姐姐一向冷静,眼下这么着急,怕不是……”王贵妃笑了,“怕不是与储宫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满口胡言!”姜淑妃斥骂道,“我待太子如亲子,你休得污蔑!”
此话一出,凝襄宫四下寂静,姜淑妃这才意识到,自己终是做错了事。
也是此时,在自北往南的官道上,一列骑兵飞驰而过。为首之人远远地望见了那北幽府城墙头时,抬手一定,示意勒马。
“就到这里吧。”原奉缓声说道。
“将军,父亲……”岳巍双目泛红,依依不舍。
于他对面端坐在马上的正是已请辞归家的老将岳秀峦,岳秀峦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岳巍的肩膀:“孩儿,再会了。”
岳巍绷着脸,一串眼泪掉了下来。
“孩子,为父当初从军时,比你现在还要小几岁,那年西域大战,为父随原存山老将军征战,立下了战功。如今你就要上京,可不要给为父丢脸。”岳秀峦说道。
岳巍咬紧了牙关,他狠狠一点头,答道:“是,孩儿谨记教诲。”
此刻,立在岳秀峦身旁的是蔡昇、肖立、宋河,他们和长鹰将军原奉一样年轻,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古老却又同样年轻的新一代北境长鹰。
江山未改,戍边之人却世代更迭,在一场场鏖战下,那些年轻的面孔终于冒了头。
原奉看着他们,一时心中千头万绪。
“岳校尉,给我祖父问声好啊!”肖立喊道。
岳巍含泪一笑,扬鞭拍马,领着原奉“送给”朝廷的北境精兵,南下而去。
暮色深深,原野苍茫,鹰盘旋于浮云天角,风萦绕在山谷空涧。
星辰垂落峰巅,月弯勾勒长空。
原奉紧握马绳,许久不言。
“将军,走吗?”蔡昇问道。
“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是岳巍吗?”原奉没答这话,转而看向岳巍。
岳秀峦没有说话,默默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蔡昇问道。
“因为老一代人才是陛下眼中的长鹰忠骨,岳巍是岳叔的儿子,只有他去了,才不会给有心之人留有余地,知道吗?”原奉调转马头,缓缓地走着。
蔡昇跟在他的身后:“将军,我也是长鹰忠骨。”
原奉看着他一笑,随后又将目光落在宋河、肖立的身上:“没错,你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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